“可這樣一來……天下人心中難免會有怨懟吧……”稽粥開口。
“天下人?他們誰能夠代表天下人?舊吏,新吏,法家,儒家?還是誰?”趙泗嗤笑了一聲。
“他們誰都代表不了天下人!”趙泗語氣重了幾分。
“真正的天下人,是在土裡刨食的,他們可沒那麼多功夫著書立說,妄議朝政……”趙泗幽幽開口。
舊吏也好,新吏也罷,乃至於諸子百家,誰都代表不了天下人。
因為這個時代,真正的天下人,是連字都不認識的。
“所以稽粥,孤並不在乎他們是如何想的,孤會改製,願意在孤的治下順應孤的,就得以存,不願意的,就會被拋棄,敢於反抗的,才會被孤殺死。”趙泗開口說道。
“怎麼想的並不重要,怎麼做的才重要,拗得過孤,孤便要照著他們說的行事,拗不過孤,便自有大儒為孤釋經……
有時候,為了生存,他們遠比你想的更加靈活。”趙泗笑了一下。
“可是他們畢竟……”稽粥撓了撓頭。
“天下書籍,莫不出於諸子百家,天下黔首雖廣……可是他們是天下人的表率……臣最近讀書,墨家是為匠閑之表,而農家為農人之表……”稽粥開口說道。
“你想說的是天下黔首雖多,但是真正能夠左右天下的是那一部分人對吧。”趙泗笑著轉身看向稽粥。
稽粥點了點頭……
稽粥是匈奴的王子……
像他這樣出身尊貴的人,從來不需要在意底層人的想法。
草原上的貴族從來都是如此,真正的勇士隻會誕生在貴族之中。
他需要團結的也從來隻是部落的首領。
嚴格意義上來說,匈奴的階級固化比大秦還要嚴重。
是,匈奴人看重勇士,但勇士,什麼時候才會誕生在那群飯都吃不飽的下層人身上?
“稽粥,你真的認為匈奴人的命運從來都在你們的掌握之中麼?”趙泗笑了一下看向稽粥。
“難道不是如此麼?我們帶領著他們放牧,挑選草場,打獵,戰爭,祭祀……每年都是如此,世世代代都是如此。”稽粥開口說道。
“那稽粥你有沒有想過,匈奴人為什麼每年都在打仗,一直都在打仗,永遠都不能停止打仗?”趙泗開口問道。
稽粥聞聲愣住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因為貧瘠的草原是養活不了那麼多匈奴人的,哪怕這群底層人吃的並不多……
伱們越是奢靡,戰爭就勢力愈發頻繁。
大漠的冬天很冷吧?”趙泗開口問道。
稽粥默然的點了點頭。
“是啊,連你都覺得冷,這群匈奴人又怎麼度過呢?所以在一年最後的溫暖,水草最豐滿,牛羊最強壯的時候,匈奴人就要提前思考怎麼活著度過寒冷的冬天。
人太多了……太多了……吃的太少,禦寒的東西也太少,如果平均分給每一個人,那麼每一個人都要死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所以得有一部分人去死,隻有這樣,剩下的人才能活下來。
你自詡掌握了他們的命運,可是你敢在冬天到來之前,親手處死多餘的人麼?親手把他們處死,或者把他們趕出去,隻要算的夠精確,理論上來說,比發動勝負未知的戰爭更加劃算,你能夠做到麼,稽粥?”趙泗開口問道。
稽粥聞聲,眼中閃過一絲驚恐。
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匈奴人的宿命就是在戰爭中榮耀的死去。
這是一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流傳的話。
在秋高氣爽的時候,在水草最豐盛的時節,在牛羊最肥美的時候,匈奴人將會帶著榮耀死去。
下至奴隸,上至貴族,匈奴人,少有善終。
因為要頻繁的作戰,要麼被吞並,要麼吞並他人,他們需要一個最強大的頭領。
所以冒頓殺死了他的爺爺頭曼,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妥。
在草原上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
這裡容不下禮義廉恥,或者說,一句唾罵,已經是極限了。
匈奴人的部落,唯有一直強盛,才能夠得以求活。
所以頭曼在年輕的時候不斷吞並才得以成為單於,在他年老的時候,既打不過東胡,又不敢攻打月氏,入侵秦國卻屢屢受挫,所以他的死是一種必然。
甚至稽粥,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他甚至覺得這是宿命,不僅僅是他爺爺頭曼的,也會是他的父親冒頓的,甚至是自己的。
當他們不再強大,不能夠帶領族人獲得勝利的時候,就會被拋棄。
可是,在趙泗開口之後,稽粥意識到了什麼。
真相,其實很簡單……
就是從來不會出現在他眼中的底層人。
不吞並,他們活不過這個冬天。
而作為部族的統治者,他們可以壓榨,卻不可以無故屠殺和驅趕自己的族人。
所以,要麼讓他們再戰爭中死去,哪怕是失敗,人少了,就可以度過這個冬天了。
要麼,就是獲得勝利,獲得大量的戰利品。
一次又一次的戰爭背後,隻是底層人為了生命的延續罷了。
“所以孤其實並不敵視匈奴人……從處境上來看,匈奴的底層人和大秦的黔首是一樣的,都是為了活著的可憐人罷了。”趙泗嗤笑了一聲。
“有甚麼區別呢?往前數,匈奴人曾經也在中原生活過,甚至於蠻夷戎狄,大部分都是三皇五帝苗裔……匈奴人之所以是匈奴人不是因為他們生來是匈奴人,而是因為他們生在匈奴。”趙泗拍了拍稽粥的肩膀。
“匈奴沒有中原富饒的土地,生活在這裡他們必須要拿起手裡的刀劍。”稽粥攥緊拳頭。
“你想錯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我想告訴你的並不是大秦和匈奴終有一戰。”趙泗搖了搖頭。
“孤代表不了天下人,而你,同樣代表不了匈奴人。”
“殺能解決什麼問題呢?就算將匈奴的苗裔斷絕,這片土地依舊如此貧瘠,總會有活不下去的可憐蟲重新來到這片土地,然後再建立起一個新的部族,當然,或許那個時候他們不叫匈奴了……但是總會如此,這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中原,和遊牧民族的愛恨情仇,可以說綿延幾千年。
直到馬克沁機槍出現以後,他們才變得能歌善舞。
但實際上這句話是錯的……倘若活不下去,一萬把馬克沁機槍也阻止不了他們赴死。
實際上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生產力的提高。
趙泗拍了拍稽粥的肩膀。
“遇到困難的時候,要動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