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上了橋,顯得平穩多了。 這是橫跨在次江河上的桃陽唯一一座大橋,氣勢非常威武雄壯。上次來市四中復賽結束後,美麗老師帶著同學們在橋北逛了一小會兒。 大橋下有好幾個巨大的混凝土澆鑄的拱,每一個拱的跨度都很大,橋北岸邊有兩個拱,一個下麵縱貫著一條馬路,叫迎春路。路上車流不停歇地來來往往,汽車喇叭聲、小攤販的叫賣聲、自行車叮叮鐺鐺的鈴聲整日轟轟的,響在一起,耳朵都吵聾。 隔河邊近的一個拱下麵是個集貿市場,設著一些固定的攤位,有賣衣服的,有賣小菜的。還專門辟了一個地方打雞殺鴨賣魚的,氣味很臭,城裡的人經過時都捂著鼻子急步經過,像躲瘟神一樣。 賣魚的邊上有一塊很大的區域,是肉攤,整齊的立著一些三角的鐵架子。上午的時候,鐵架子上懸著很多鐵鉤。油光發亮的鐵勾上,吊著掛滿了精的肥的豬肉,肉是半夜裡農村裡的農戶們請屠夫殺好後,連夜挑著或是用板車拖著從幾十裡外的地趕運過來集中銷售的。 農村裡每家每戶都喂了豬,至少喂兩頭,也有喂三四頭的。豬成了貧苦農家經濟的最重要的來源。每一年的農作物種子農藥化肥、人情南北,還有小孩子們每年兩期的學雜費,基本上都出在豬身上。 莊生記起了家裡的父母喂豬的情景。豬屋是靠著廚房搭起來的一個偏屋子,有錢人家的客氣一些,修起了水泥紅磚砌成的豬槽豬欄,屋子也蓋上了紅瓦青瓦。但大部分農家的豬欄都是用杉木條串起大楠竹子四四方方地圍起來的。 當裡邊養的小豬漸漸長大,它們的力氣也越來越大。餓起來時,幾頭豬在欄裡跑來跑去的,團團打轉。轉暈了頭,就會你咬我的尾巴我咬你的耳朵打起架來。最後,它們發現內鬥絲毫解決不了問題,隻能徒增饑餓時,突然會團結起來,合夥用長長的鼻子將豬欄頂得老高,然後快活地哼哼哼唱著勝利的凱歌逃了出來,亡命地往四野裡跑。 等主人發現,欄裡全空了,豬不見了,直急得要命。幸好有左鄰右舍的幫忙,一大群人滿山遍野找上大半天,費好大的力氣從山穀的灌木叢裡,從田邊的爛泥溝裡找到這些已是一身泥一身灰的淘氣的家夥,然後用鞭子與青菜等食物連哄帶騙地將它們弄回家,再一次關起來。 水泥磚頭砌成的很少有這些擔心,結結實實的,任憑豬鼻子的勁怎麼的大也沒辦法撼動它們半分,但得花本錢啊。因為缺錢,窮人家的豬屋蓋的大多是稻草,厚厚在鋪在屋頂上,冬天時比瓦屋顯得暖和多了。要是下雪,厚厚的稻草上又落上了厚厚的雪,倒是更增幾分農家的情味。 莊生記得他小學時喜歡看的《作文》雜誌的封麵就有一幅以“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為內容的插圖。畫的裡麵就有農家小院裡的這一雪景,就像是他家小時冬天下雪時的模樣,純白的斜屋頂,厚厚的雪裡有黑點樣的小狗在叫,又清冷又安靜,印象很深。 但是稻草的屋頂有一個缺點,不耐久,一年下來風吹雨淋的,稻草很容易腐朽。而且草裡麵還生一種像小蜈蚣一樣的蟲子,叫屋肥蟲,也有叫草肥蟲的。暗紅暗褐色的長條身體下麵有無數隻細細的腳。 盡管沒有毒,但春天潮濕時,這些蟲子就生了出來,滿屋子地爬,墻壁上,地上,到處在蠕動著,看著就讓人頭皮一緊一緊地發著麻。不小心踩著或是手摸著,馬上就會有一股特別難聞的氣味,直讓人作嘔。氣味留存的時間也很長,用清水是難以短時間內消除的。 稻草蓋的豬屋必須得一年翻修一次,將舊的稻草全部換成新的才行。這種活一般都是男人們乾的,工作量很大,得有個幫手搓繩遞草的。而且有時還有危險,草肥蟲是不可怕的,怕就怕那些腐草裡藏著一窩毒蛇。 五步蛇、銀環蛇都是劇毒,喜歡在屋頂的草裡躲著。沒有看到它們,手一伸進草裡,被它們給一口逮著,就倒了八輩子的大黴,村裡的喜阿公就是做這事時被蛇咬著丟了小命。若治得及時,不死也得小死一場。 想起豬屋,莊生就想起了小時候的玩伴貓婆子。貓婆子叫什麼名字,大家都忘記了,隻有這個壞號,從小叫到大,一直叫到現在,估計以後做爺爺了也還會是被人這麼叫。這綽號是小學語文老師匡彪取的。 貓婆子長得結結實實的,一頭枯草一樣的頭發亂蓬蓬的,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長的幾根東倒西歪,像個抱雞婆的窩。臉上起著小麻點,似乎一年到頭沒洗過臉。他特別愛勞動,隻不喜歡讀書,經常找個理由逃課,一兩天教室裡隻有他的座位空著。被老師追問時曠課的理由找了一籮筐。有一年春天裡,逃課回校的第二天被匡彪逮住了。 老師問他,“為什麼昨天又沒有來上課?”他想了半天,嘴巴才磨磨蹭蹭給出了個理由,“幫爸爸翻茅屋子去了。”蓋著稻草的屋在江南就叫茅屋。貓婆子的意思是幫他的爹將豬屋頂的草給換掉。理由很充分,但是這個借口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時間不對。 翻修豬屋通常是在深秋時節,用新鮮的晚稻草進行替換。早稻草又短又脆,不適宜於蓋屋子,晚稻種的時間相對要長,所以稻草粗壯結實,是蓋屋子的理想材料。然而,現在是春天,根本不是翻修的時節。 貓婆子低著頭,嘴囁嚅著,聲音細細的,含含糊糊。匡彪老師不知是沒有聽清楚,還是聽清了故意地反問了一句,“說的是什麼,翻貓婆子?”“你呀,書不好好讀,成天找各種理由逃學。今天又找出個貓婆子的理由。你這個貓婆子,唉。” 話從老師的嘴裡說出來,大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卻引起了一屋子學生的起哄和嘲笑。下課以後,全班同學都追著他“貓婆子、貓婆子”地叫個不停,自此以後,見了麵打招呼,大家就都稱他這個外號。日子久了,他的真名都被同學們給忘記了。 貓婆子讀完小學考初中,沒有考上就輟學了。跟著他的舅爺爺當了個木匠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