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陽大橋下麵殺豬賣肉的屠戶裡,有一個個子不高,但十分墩實的,叫劉師傅。因為愛喝酒的原因,臉終日裡紅紅的,他有一張大嘴,說話像和人吵架一樣的,聲音很大。這是他的職業習慣使然,因為每天要麵對那麼多形形色色的男女市民前來討價還價,特別是要回應那些尖刻的小市民懷疑他短斤少兩的埋怨。所以講話得嗓門高,速度快,一兩句就得把問題解決,要不然,人家問一句就會跑到別的屠夫攤位上去了。 劉師傅紅紅的臉上有一個最顯著的特征,就是那雙魚泡眼,眼周圍腫腫的,下眼皮上像是長了一塊烏青的肥肉。眼珠子裡麵的白總是布滿了紅紅的血絲,黑色的瞳子格外的亮,發起力來,瞳孔裡似乎有一道強光放出。村裡的桂翁媽六月裡在塘邊的小橋邊歇涼時,看見劉師傅老遠經過,待走遠了,她會壓低聲音對周圍的人說,“這個劉師傅,一臉的惡相,眼睛裡的光像手電一樣,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呢。” 劉師傅是莊生村裡殺豬出了名的。隻要殺豬賣肉,都請他。 劉師傅的手藝是從公社購銷站老黑那裡學的。老黑原本是湘西的,解放前湘西多土匪,老黑力氣牛一樣的大,會殺豬宰牛。傳聞最厲害的牛,一見到老黑,老遠渾身就會發抖,還沒有靠近,隻要聞到老黑身上的氣味,牛就再也站不穩,前腿一軟直接跪下去了。 山上的土匪看中了他的手上功夫,經常喊他上山寨去幫忙。解放時,他也被當作土匪捉住,差一點就沒命了。幸虧細心的乾部查明了他的身份證明了他的清白,使得他死裡逃生,撿回了一條命。自此,他就不再在湘西生活,流浪到左家侖,進了公社購銷站,發揮他的特長,成了一名專職的殺豬屠夫。 六十幾歲的老黑,想把自己的手藝傳下去,收了三個徒弟。三個小夥子都是附近村裡的窮孩子。一個叫放滿,人高馬大的,做事勤快,手腳麻利,很講義氣,日子久了,鎮上的朋友就結交了很多。 一個叫陳利華,家裡窮得開不了鍋,五個兄弟,都是吃長飯的時候。偏偏沒有吃的,餓得黃皮刮瘦的,個子也長不了。他們自稱是五個矮腳虎,大家都笑,這哪裡有一點虎氣啊,分明是五個矮腳的瘦猴子。老黑見他們可憐,就收下了其中的一個跟著做事,就是陳利華。 後來,老黑發現收陳利華做徒弟這事做得有點不對。不是嫌他力氣小,個子不高,而是發現他手腳有點不乾凈。每次殺完豬晚上回去,他都要偷偷帶一點肉或豬內臟用草紙包著揣兜裡拿回家。而且手段隱蔽,一般的人還發現不了。但一來二去的,怎麼能瞞得了老黑的火眼金睛呢。偷東西就是賊,更何況是偷集體的在當時人眼裡十分金貴的肉食。 自以為又一次得手的陳利華傍晚前腳還沒有走出購銷站的大門,就被師傅叫住了。要他到房間裡來,說有交待。老黑不動聲色,也沒有再說一句話,隻是意味深長地望了他幾眼。 陳利華心虛了,接而明白了師傅的沉默,嚇得渾身篩糠一樣,撲通一下跪在師傅麵前。一五一十地交待了他的賊行。他是想搞一點肉回家做肉湯給那幾個矮腳猴兄弟們解解饞,因為家裡實在沒有東西吃,更別提吃得上肉了。 聽了陳利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腔在拖長,老黑老半天還是沒有說話。最後,等麵前的哭聲啞了下去,他把粗大的手放在徒弟瘦小的肩膀上輕輕一按,嘆了一口氣,“你回去吧,以前別再偷偷摸摸背著人做虧心事了。做人要實在、要做在明處。” 三年以後,三個徒弟都出師了。 正趕上當時購銷站有一個指標可以留下做正式職工。留哪一個呢,決定權在老黑的手裡。陳利華是留不得的,隻好背著行囊回了家,開始在村上做殺豬的營生。開始,老黑中意的不是放滿,而是三徒弟劉師傅。 劉師傅,腿腳很勤快,雖然個子不及放滿高,但一身的犍子肉,力氣一點也不輸放滿。殺豬動作乾脆,速度很快,處理得很乾凈。而且砍肉時,一臉的笑容,聲音很大,嘴又甜。老遠沖著人家招手招呼,“劉大爺,砍肉啊。”“李大娘,今天的豬膘可好呢,稱點肉回去。” 顧客來賣肉時,三兩刀下去,精肥搭勻,買賣公平,稱的肉不多一點不少一厘。就連公社鎮上最刁鉆的女人也對他手上的活沒有半點怨言。 老黑對這兩個徒弟都很喜歡,他有點擔心放滿愛接交朋友,可能會遇人不善,碰上狐朋狗友會誤事,留人的天平便傾向了劉師傅。可惜的是,就在老黑快要做出決定時,老劉出了一點小事,酒後打人了。 打的人是他的日後的小舅子。 劉師傅在公社鎮上砍肉精乾的樣子很顯眼,被常來砍肉的左家侖大隊的李大娘看上了。大娘認為他勤快熱情又踏實,有意將女兒阿繡許給他。阿繡長得白白的,很是俊俏,尤其是她那雙大長腿上頂著個圓圓實實的大屁股,走路時,腰一扭一扭的,像走模特步一般。但是,一點也不做作。 大隊做媒出了名的張媒婆見了,逢人就誇。她不是誇阿秀長得漂亮。而是老遠指著阿繡那一閃一閃的大屁股,大為贊嘆,“嘖嘖嘖,這般大的屁股,肉又多又緊實,是個生娃的好料子。誰取了她,那一定會生一長撂。”意思是會生很多,在當時多子多富的舊觀念下,這個評價是對年輕女人最高的褒獎了。講得得意起來,張媒婆薄薄的嘴皮上下快速的開合著,噴出了一嘴的白沫子。 人確實長得水靈水靈的,再加上張婆子這麼一講,左家侖大隊的毛頭小夥子們見到阿繡的身影都不由得流了出口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他們不能容忍阿繡被別人搶走,嫁給一個殺豬佬,何況劉師傅還是外村人,十幾裡路遠的窮山村裡的。 明的,這夥人不敢與劉師傅較量,他們就唆使阿繡十七歲的弟弟阿根出麵阻止。這一天傍晚,在公社集鎮的好再來飯店,劉師傅一個人累了一天,就叫服務員拿了一瓶小酒,一碟花生米、一盤臘味,想享受一下生活。他正舒舒服服地獨酌慢飲,到七分醉時,飯店門口,阿根路過。 阿根一轉頭,見到已一臉通紅的劉師傅,突然想起,村上青年人的那些話,覺得他們說的真沒錯。眼前的這個殺豬佬、這個醉鬼,實在配不上自己的姐姐。 想也沒有想,他走了進來,手腳掀開了擋在麵前的桌子凳子,弄得嘩嘩作響。還沒有等劉師傅站起來招呼。十七歲的阿根不知從哪裡來的生出許多的恨與勇氣,他緊走幾步,揪住劉師傅的領口,大聲叫,“你這個臭殺豬佬,以後就遠離我姐姐。”“你再走近她,我打斷你的狗腿。” 劉師傅是購銷站的砍肉的師傅,平時裡,還沒有人當麵罵他是殺豬佬,特別在這三個聽起來很不順耳的字前還有一個“臭”字,心裡就惱火起來了。加上酒勁上來了,他滿心熱情頓時化作了無限的怒火。一拳出去,砰的一聲,砸在了阿根的麵門上。阿根飛一樣的退了五六步被飯店的前門擋住,跌倒了下來。伸手再一摸鼻子,滿臉都是鼻孔裡流出來的血。 當晚,老黑就知道了這件事。 當晚,他就決定了,誰留下來,做購銷站的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