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靈鎮中心處最高的建築,也是這場詭異災難爆發的中心。 鎮長曼蘇爾站在頂層房間的窗戶前,看著下麵不斷肆虐的銀白色海洋,默不作聲。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更沒人知道他為什麼還能如此冷靜。 一個小時前,他和守備軍嘗試突圍卻失敗了,徹底被困在了自己的府邸中,還為那些猖狂的黏液供給了不少的養分。 現在,曼蘇爾隻能和僅存的幾個人躲在房間裡,等待這些失控的黏液吞噬掉所有人。 “曼蘇爾鎮長,已經替安提柯先生包紮好了。”守備軍赫羅加爾說。 安提柯·拉努爾夫,俄拉爾派來與曼蘇爾對話的聯絡官,主要職責是讓灰靈鎮暫時停止對北蟄鎮的出口貿易,等待河水裡的毒吞沒整個北蟄鎮,以達到不攻自破的目的。 但安提柯沒有想到,俄拉爾給他的毒藥會是這種效果,甚至他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自己倒在河水裡的藥粉引起的。 總之,反噬來的如此之快,任憑他怎麼辯解都沒人相信。 不過曼蘇爾其實是相信他的。這家夥怎麼看都是一枚棄子,任務達成時就要被拋棄,自然不會讓他知道太多。 但他想不明白,難道俄拉爾也拋棄了灰靈鎮? 曼蘇爾沒有答話,默默點頭,反倒是守備隊長洛倫佐急切的說:“弄好了就趕緊過來幫我,讓我歇一會兒。” “洛倫佐隊長,”赫羅加爾沒好氣的說,“要不是你那一刀,我們也不至於背個傷員跑來跑去,害得現在隻能躲在這裡。” 似乎是知道自己要被困死在這裡,以往事事忍讓的年輕守備軍士兵徹底解開了束縛,將心底的話都說了出來。 洛倫佐嘿的笑了一聲,他反倒比較喜歡這小子直來直去的和他講話,以前總是蔫兒不嘰嘰的,到哪都不吭氣兒,讓人看了心煩。 “你不就擔心你那躺在床上的老娘嘛。你看看外麵,到處都是那些玩意兒,你覺得你老娘能躲得過去?”洛倫佐一臉賤笑,手上的動作可不敢停。 他們所處的這個房間,門縫裡也像我之前一樣用衣服填滿了縫隙,但那些詭異的液體還是不停的往房間裡湧。 這些液體不怕刀砍,不怕火燒,甚至連魔法都不怕,守備軍們拿它完全沒有辦法。 洛倫佐隻能守在門口,用手中的劍將擠進來的液體刮掉,從身旁的窗戶甩出去,一刻都不敢停。 他的動作隻要慢一點,這些玩意兒就能迅速鋪滿一大片。 “你說什麼?!”赫羅加爾氣惱的沖了過來,揪著隊長的領子,“我殺了你信不信!” “錯了錯了錯了,不敢了。”洛倫佐滿臉賠笑道,“那些東西進來了,快來幫忙。” 不同於身後兩人的鬧劇,曼蘇爾麵容沉靜的站在窗前已經二十多分鐘了。熟悉他的人知道,這個經常被人稱作“奸商”的灰靈鎮鎮長,很少有如此安靜的時候。 而這時,才是他真正卸下偽裝,表露內心的時刻。 “已經等不及了嗎?”曼蘇爾自言自語。 就在這時,在他視野的邊緣,也就是巨大落地窗的右上方一隅,出現了一小片陰影。 這種銀白色的黏液顯然是有集群意識的。表現就在於它們隻有一小灘的時候,反應遲鈍,動作遲緩,缺少智慧。對外界刺激的行為轉變更多是出自於一種本能,不懂得分工與配合。 像是前方突然出現更近的目標,它就會丟下當前的獵物,轉而去追新的目標。 但當他們融合成一個龐大的群體時,集群意識的誕生使得黏液的行動更加富有智慧,分工與合作便應運而生,它們甚至懂得應用戰術。 就像此刻,門外的異變者配合少部分黏液鍥而不舍的進攻著,而其他部分則已經包圍了整棟建築,從裡到外的滲透至每一處縫隙,然後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偷襲。 銀白色的液體形成了巨大的尖刺,直接穿破了玻璃紮進曼蘇爾腳下的地麵。看似無形的液體居然也可以如此鋒銳,讓人膽戰心驚。 幸虧他躲閃的及時,不然現在被紮成串的就是他了。 已經突入房間的尖刺迅速融化,從其他幾個窗口裡也分別湧入黏液,門口反而沒了動靜,不知道是不是引誘他們開門逃出去。 赫羅加爾和洛倫佐緩慢後退到房間的中心,和鎮長背靠背站在一起,年輕的守備軍士兵還順手將安提柯拖到自己腳下,以防等會鞭長莫及。 他們各自拿出自己的武器,擺出戰鬥的架勢,即使明知不敵,也不願束手待斃。 洛倫佐作為灰靈鎮守備軍的頂級戰力之一,堅持至此,也不禁有些氣喘籲籲。 他的能力是讓接觸到的金屬彎曲,但其本身實力強悍,這個能力隻能算是錦上添花,麵對使用武器的敵人時才算有用武之地。 而赫羅加爾隻是一個剛剛加入守備軍三個月的新兵,接受了一些最基本的訓練,瘦弱的身軀剛剛恢復的有點起色,此時已經是在咬牙堅持了。 三人中唯一的體力保存比較好的鎮長,偏偏不擅長戰鬥。用他的話來說:“低層次的人才會真刀真槍的用蠻力取勝,高層次的人早已化敵為友、不戰而屈人之兵了。” 不過麵對著完全“不聽勸”的銀白色液體,曼蘇爾也無可奈何。 竄進屋裡的液體不再是傻乎乎的四處蔓延,靠著慢吞吞的龜速追逐獵物,而是聚集在一起,變換出各種形狀。 龐大的數量使得它們的智慧產生質的變化,從單一的“平麵生物”,變得逐漸能夠理解“立體”是什麼了,攻擊方式也發生了轉變。 銳利的尖刺,從四麵八方襲來,腳下有,麵前有,天花板有,角度刁鉆而隱蔽,讓人猝不及防。 哐當!哐當! 本已失去動靜的大門再次傳來不妙的聲音,而且聽起來頗為用力,像是巨人在砸門,三人的處境雪上加霜。 哐當!哐當! 咣!!一聲巨響。 用上等木料製成的雙開實木門終於是堅持不住,鎖舌被巨力撞斷,房間的大門敞開,一個黑影直撲三人的麵門。 洛倫佐反應飛快,根本來不及看清那是什麼東西,手中長劍疾斬而出,直接將黑影一分為二,但隨後就被飛濺出的液體潑了個滿懷。 這算報應嗎?剛嘲笑完別人,自己就中招了。一瞬間,洛倫佐有些喪氣的想。 他知道自殺沒有用,那些玩意兒可不管這身體還能不能動,甚至隻剩一個頭都能在地上蹦達。 洛倫佐咬咬牙齒,準備直接沖出門外,給身後這倆人爭取點微不足道的時間,但門外站著的一個與眾不同的身影卻讓他萬分戒備。 一個黑發的少年就那麼突兀的站在一片銀色當間,周圍是大片的異變者和一眼望不到頭的銀色海洋。 劈裡啪啦。少年甩手又扔出兩樣東西,是兩瓶血一樣的葡萄酒,砸在他們的身旁,瓶子裡的酒液在地麵上炸開,呈現出兩朵血紅的妖艷之花。 少年從銀白色海洋中走來,身上濕漉漉的,卻不是銀白色,濃密的黑發末梢滴著淺淺的血花,上身的白襯衫也被染成玫紅,渾身散發強烈的酒氣,像索命的厲鬼。 這個男孩,是人是鬼?眾人提心吊膽的想。 門外的怪物居然就這樣圍著他走,根本不敢靠近。 我迅速的進入房間關上門,拖來一把椅子卡住門把手,將嘴裡含著的一大口酒噴在想要靠近的銀色尖刺上,然後掏出兩瓶酒扔給他們。 “喝兩口,然後澆在自己身上。”我沖著失神的三人說。 曼蘇爾最先反應過來,奪過赫羅加爾手裡的酒瓶,拽開瓶塞狠狠灌上兩口,又往自己的頭上澆了半瓶,才塞回年輕的士兵手中。 剩下的兩人這才如夢初醒,紛紛照做,甚至還不忘在安提柯身上倒上一些,昏迷中的安提柯忍不住呻吟了兩聲。 在他們喝酒的這段時間裡,我繞著房間,不停地把酒噴在地板、墻壁和窗戶周圍,刺激著銀白色的液體不斷後撤,很快就清理出了一片乾凈的空間。 “我操,這玩意兒真他媽好用。”洛倫佐看到那些液體退卻的樣子,忍不住將瓶底的酒全部灌進嘴裡。 “喂。”曼蘇爾按住洛倫佐的手,“這麼喝不怕喝死啊?” “喝死也比變成怪物強。”嘴上這麼說,洛倫佐還是放下了酒瓶。看起來他也有些舍不得。 曼蘇爾上前一步,“多餘的廢話我也不問了,你有辦法從這兒離開嗎?” 將窗戶周圍打掃乾凈以後,我取下身上的繩子,抽空伸出手朝窗外指了指,“那兒有個煙囪看到沒,爬到那兒就安全了。” 三人順著我的手指往外看,一座灰黑色三角形屋頂的房子聳立在鎮長府的圍墻外,房頂上凸起一截矮矮的煙囪,煙囪距離窗戶怕是有十幾米。而且他們所處的房間在第四層,那個煙囪看起來最多有三層樓高,下麵是高高的院墻和翹首以盼的銀白色海洋。 “你扯淡呢?那麼遠,怎麼過去啊,就靠你這根破繩子?”洛倫佐撇了撇嘴。 我沒搭理他,自顧自的掏出酒瓶往繩子上倒酒,將其完全浸透。這家夥站在邊上,小聲的嘟嘟囔囔:“真他媽浪費。” 我打了個活扣,抱著繩子走到窗邊,厲聲說:“讓開。”,然後在洛倫佐不服氣的眼神裡,將繩圈扔了出去。 繩子理所當然的套在了煙囪上,而另一頭則穿過窗框上沿,在橫檔上纏繞幾圈,最後綁在房間裡的一條桌子腿上。 隨後,我又扯下窗簾,讓他們將地上那人捆好,準備等會兒送下去。 “這玩意兒行嗎?別等會兒掉下去了。”洛倫佐又開始了抱怨,“要我說,乾脆直接幫他扔這兒算了,帶著他也沒用。” 曼蘇爾從後麵一腳踹在他屁股上,給他踢得一個趔趄,“就你他媽廢話多,趕緊乾活。” 窗外銀白色的潮水好似沸騰了一般,瘋狂向這邊聚集。 明晃晃的液體鋪滿鎮長府的大院,像是下雨天泥巴地裡蓄積的小水坑,天晴之後反射著陽光,而我們是被困在水坑石頭上的螞蟻。 或許是知道門外那些行動遲緩的被捕獲的可憐人起不到什麼作用,自銀白色潮水中誕生的思維開始用源源不斷的“水流”進行攻擊。 為了便於稱呼,我把它叫作“思潮”——會思考的潮水,這樣方便理解。 思潮自誕生以來變得越來越聰明,逐漸可以理解我們的想法。 就比如此刻,它瘋狂的向窗口發動攻擊,試圖阻止我們逃跑的念頭,但被我用一口口烈酒給噴了回去;又企圖破壞連接到煙囪上的纜繩,但繩子被我提前浸過酒水,思潮依然觸碰不得。 一股強烈的情緒來不及醞釀便被它宣泄了出來——思潮出生的時間太短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根本來不及學習,更沒有人能夠告訴它,這種情緒叫做生氣。 整棟大樓都在晃動,耳邊還傳來淒厲的如同嬰兒啼哭的聲音。 思潮生氣了。 “我操他媽,是這玩意兒在喊嗎?”洛倫佐驚慌的看著頭頂。 我扭頭大喊道:“好了沒有!” 整座建築都發在發出怒吼,頭頂上的瓦片下雨似的往下掉,赫羅加爾和曼蘇爾同時喊叫出來。 “好了!” “走,走,快走!” 洛倫佐第一個跳出窗子,用手裡的劍當做掛鉤迅速的往下滑,嘴巴裡叼著不舍得丟的小半瓶酒。 他成功落地,思潮並沒能及時的攔住他。 但第二個家夥就不同了。還在昏迷的安提柯被捆成了粽子,掛在纜繩上,如送上嘴巴的肥肉,思潮怎會再次錯過? 纜繩下方的空地上,銀白色的潮水宛如波濤,一浪大過一浪,最後竟像深海裡的巨型怪物一樣,張口血盆大口,就要連人帶繩都給吞下。 要知道,安提柯身上同樣酒氣熏天,思潮是發了什麼瘋想要吞他? 情急之下,我隻能掏出身上的最後一瓶酒,這本來是要留到最後的。 酒花在滔天巨浪上綻放,而且不止一朵——洛倫佐也將手裡的酒扔出去了。 品嘗著美酒滋味的思潮像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疙瘩又長成蒼天大樹,一個個竄的老高,還搖晃著、顫抖著,最後都化為一聲尖嘯。 這是它第一次感受到痛苦。 它非常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