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的宅院中,一條通往地下的階梯連綿不絕,一盞盞燭火掛在兩邊,清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再拉遠。 俄拉爾來到宅邸下深處,轉身走進一個小房間,脫下身上的大衣掛在門口的衣架上,隨手撥弄墻上釘著的金屬卡片,卡片旋轉,發出悅耳聲響。 然後他舒服的往身前的椅子上一靠,屁股陷進柔軟的皮革裡,兩條腿直接翹到桌麵上,左右搖晃,發出“咯吱”聲。 他的心情非常得意。 早就該如此了,俄拉爾心想。自己這盤棋已經下了四十年,乾嘛要和那些聽不懂人話的長耳朵合作…… 悅耳的聲音戛然而止,俄拉爾停止了腿部的動作,“咯吱”聲也跟著停了。 “你讓我等了很久。”聲音從整個房間響起,聽起來有些不悅。 俄拉爾一皺眉頭,也顯得不太高興:“上麵有點事情耽擱了,你找我做什麼?” “關於你讓陛下頒布的那些法令,‘從明日起開始征收戰爭稅和裝備磨損稅,每件商品還要附加過夜稅’,這是不是太不合理了?”聲音說。 沒等俄拉爾回答,聲音又搶著說:“戰爭稅我們不是用其他方式收過了嗎,裝備磨損稅這是哪個呆瓜起的名字,還有‘商品過夜稅’,商品需要過什麼夜?你們製定法令之前能不能先問過我?” 對方越說越激動,怒氣直沖俄拉爾腦門。 公爵則是麵無表情的把腿放下來,一開口就換上柔和的神情,“別急別急,我親愛的伯爵。這不是忘記告訴你了嗎,這些都是計劃中的一部分,先激起民憤,然後才好把它轉移,不是嗎?” “轉移?你想轉移給誰?這錢進了誰的口袋民眾能不知道嗎?”伯爵反問道。 俄拉爾神秘地說:“他們或許還真的不知道。” 今天,我又來到了位於內城墻西門外的廣場上,早早地等在了這裡。 廣場上的流浪者從寒夜中醒來,第一件事情是給快要熄滅的火堆續上燃料。這些難得的燃料來自小團體中的幾個孩子,他們昨天從南區拖回來一個廢舊家具,因此才能過上兩天相對暖和的日子。 一些率先蘇醒的人開始拍打自己身邊的同伴,看著對方掛滿白霜的睫毛微微晃動,他也稍微鬆了一口氣。然而有些人卻隻能麵對凍僵了的同伴,無論怎麼搖晃,那緊閉的雙眼都無法再睜開。 廣場上每一天都上演著生離死別。 在這無依無靠的地方,素不相識的人們隻能聚攏在一起,組成一個個小團體,用互相幫助來支撐下去。當然,背信棄義的家夥也不少,所以,想要融入一個團體是相當困難的,你首先需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當生存都難以為繼,許多事情就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媽媽,我冷。”一個孩子坐在女人的懷裡,仰起臉看向女人說。 孩子的母親拍掉小孩頭上的積雪,更加用力的抱緊他。 她身上穿的也不多,沒辦法脫下來給孩子。若是自己先病倒了,那自己的孩子就更加無所依靠了。 女人調整著方向,盡力為小孩遮擋更多的風雪:“這樣還冷嗎?” “好一些了……”孩子委屈巴巴的說,“但是我餓。” 女人隻得將下巴靠在小孩的額頭邊,“媽媽也餓,再、再撐一會兒,等到那個推車的叔叔來,我們就有吃的了。” 小孩天真的問:“媽媽,那個叔叔為什麼要給我們送吃的?” 此時,我躲在一旁,豎起耳朵聽著,希望得到更多線索。 結果女人遲疑了一會兒,說:“這……媽媽也不知道,也許他隻是好心吧?” 我忍不住插嘴道:“你剛才說的是霍恩斯吧?你有聽過他的事情嗎?” 身邊響起陌生的聲音,將女人嚇了一跳,孩子眨巴著好奇的眼睛,然後被母親強行別過頭去。 女人小聲的提醒道:“別看他。” 我從懷裡抽出一條麵包,掰下來一大塊,遞過去,“我就是想問幾個問題,你要是能回答我,這些麵包就送給你。” 女人警惕的看著我,上下打量,約莫有五六歲的男孩縮在她懷裡,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手上的麵包。 麵對著孩子渴望的眼神,女人很快就動搖了,但一個男人伸手奪過麵包,塞進嘴裡狼吞虎咽的嚼,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你要問什麼,我告訴你。” 男人的嗓門不小,吧唧嘴的聲音瞬間吸引了不少人。 我舉起手中的長條麵包,舉過頭頂,高聲說道:“經常來廣場上送東西吃的那個人,你們對他了解多少?誰回答了,誰就有麵包吃。” 有人開了個頭,之後的事情便簡單多了。 “看吶,又是一群行屍走肉。”思潮在我腦海中發出犀利的評價。 在食物的誘惑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拚湊出霍恩斯穆特的人生過往。其中道聽途說的謠言居多,關於他因何搬出內城,更是出現多個版本,但我總算是能夠從中窺見一二。 首先,他是個貴族,父親是世襲男爵,到了他這兒,當然也是男爵。不過聽說霍恩斯還有個弟弟,兄弟倆時常不和,而他父親偏心,將爵位留給了霍恩斯,把弟弟趕出了家門。 然後,便是一些眾說紛紜的橋段了。有說霍恩斯好賭,將家裡的錢輸光了;有說,是他妻子亂花錢,在外麵欠了一大筆債;還有的說,是他招惹了不該惹的人…… 總之,霍恩斯他需要錢,所以做起了古物相關的生意。 而關於他的事情如何敗露,又為何會被處罰的,這些人的說法簡直是離譜他媽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霍恩斯因此被罰沒了家產,世襲的爵位被剝奪。從下一代開始,他家就是平民了——這在王國歷史上還是頭一次。 而霍恩斯的妻子與孩子離奇死亡,他搬出了住了幾十年的老房子,到外城去住,從此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人。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談及霍恩斯的結局,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幸災樂禍的笑,好像通過取笑別人,就能讓他們忘記自己同樣深陷泥坑的命運。 人們總是樂於見到類似的悲劇發生,隻要這個悲劇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便能津津樂道的東拉西扯很久。 當人群散去,剛剛的女人從我手中贏下了一塊麵包,看著孩子一口一口的吃著,她的臉上露出疲倦又欣慰的笑容。 我忽然對她的經歷有些好奇——她看起來年齡不大,怎麼就帶著孩子出阿裡流浪了呢? 我蹲在她身邊試著詢問。這一次,她對我沒什麼戒心。 從她口中得知,她的丈夫是這一帶有名的清雪工,她則會編織些假花上街叫賣,日子雖然苦但也值得。 有一天,幾個人闖進他家拿出一張紙說要征收稅款,可他們兩個都不識字,那些人便直接砸爛了他們的家,將值錢的東西都拿走了。本來,家裡被小混混們洗劫也不算什麼稀罕事,但是第二天,那些家夥又上門了。 這次,他們以稅款不足為名,要搶走他們的家,把他們趕出去。她的丈夫因此找上了稅務官,沒想到對方不僅不承認,還叫來衛兵打斷了他的腿。 沒過多久,她丈夫就去世了,隻留下她和她的兒子,孤苦伶仃。 說完這些,這位母親將頭偏到一邊,偷偷的抹眼淚。可是乾枯的眼睛裡再也擠不出一點水分,蹭了半天,眼眶通紅。 我從身上取了些利法爾,悄悄塞給她。也不敢給太多,害怕被周圍的人發現。 以免悲劇降臨在他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