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新學年開始了，譚宏義校長召集全校教師學習教育局文件，搞“行風評議”。在會上，教師們顯得很沉默。因為，誰都知道咱們鄉下中學條件差，又碰上全縣搞招生大決戰，成績好的學生都鬧著轉校了。學校領導對於這些事情也無法製止。這樣一來，就影響到學校的名氣了。 　　開學已有三、四天時間了，仍然有好多學生不來校注冊。教師們在家裡坐著心裡悶得慌。譚校長呢？幾天來都為學生不回校著急上火。他幾次去找張德俊副校長商量問題，但都找不到人。譚校長隻好向張副校長老婆打聽他的去向。張副的老婆說，他老早就出門去了，說到晚上才回來。譚校長沒辦法，他知道這都是張德俊的習慣了，每每到這個節骨眼上，他就會外出。因此，譚校長又隻好去找教導主任商量問題。他跟教導主任談了一陣子話，最後作出決定：要教師們分組下各村屯去動員學生回校。之後，譚校長還找了三年級的老師們談話，交代他們下去要注意各班尖子生的思想動向，要想盡辦法攥住他們的心，不要給學生流失了。 　　蘇娟老師今年擔任初三年級班主任。在這最後一個學年裡，該如何去提高教學質量，將是她近期工作的重點。因為，她即將要轉為公辦教師了，若是教學質量太低了，那對她的影響可就大了。現在開學都有好幾天了，他們班的學生還不到一半，並且有幾個成績最好的學生也沒有來。蘇娟的心裡就急得不得了。譚校長剛安排好下各村屯去的教師名單，她就急急地找他們那個小組的老師去了。 　　韋玉姣老師教蘇娟那個班的數學，本該跟蘇娟下去了解學生才好。可是譚校長卻把她分在張副校長那個小組裡。蘇娟去找她的時候，她正好找張德俊去了。張德俊副校長不在家，玉姣老師便要轉回數學組辦公室裡，恰好就碰上蘇娟了。蘇娟說：“玉姣，你跟我們下隊去吧，咱們班還有三個尖子生不回校哩。”玉姣說：“我跟張副共一個小組了，等張副一回來我們就走。”蘇娟說：“你是畢業班的數學老師啊！你不跟我們下去，跟他們去乾嗎？再說，張副是本地方人，他熟悉這兒的人，用不著你跟他下去。”說著，就拉著玉姣的手要走，正好就見張副校長騎著自行車進學校來了。蘇娟迎上去向他打了招呼，把玉姣要跟她一塊下隊去的原因對他說了。張德俊就看著她，皺著眉頭說：“你們去吧，去吧！隻要盡快地把學生動員回校就行了。”說完，就推著單車朝自家房門走去了。他剛走了幾步，又回頭問玉姣說，“譚校長還有什麼特別指示沒有？”玉姣想了一下，便從衣袋裡取出一張紙來，說：“這是未返校的學生名單，共二十多人。譚校長說，一定要逐個逐個地找到他們的家長談話，問明他們不回校的原因。”張德俊就看著玉姣那張凈白的臉，極不高興地說：“我曉得了。”接著就從玉姣的手裡拿了那張紙條塞進自個兒的衣袋裡，便推車進了家門。玉姣見他臉色陰沉沉的，自己也不再跟他說話，就跟蘇娟走了。 　　蘇娟這個小組還有個政教主任跟著。政教主任是個三十六、七歲的人，他叫鄭向明，是本地方人。譚宏義校長特意安排他跟蘇娟在一起，目的是要給每個小組都有一個熟知農村情況的人帶著。他們今天要去的正是鄭向明所在的那個村公所，共有七八個村屯。臨行前鄭向明去小街上買了幾斤牛肉和豬肉，說是在他們下隊完成任務後，就在他家吃餐飯再回學校。 　　沒多久，蘇娟的這個小組就出發了。鄭向明帶著他們走了三個鐘頭，中午才走到他那個小村子。 　　鄭向明一回到家，就把買來的肉交給娘，並叫她和弟弟在家裡弄好飯菜等著他們。他娘說，好哩，我這會兒就和你弟弟殺隻雞等你們罷。向明老婆就問向明說，你們來幾個男教師呀？鄭向明就指著站在大門前的玉姣和蘇娟笑說：“隻來兩位女將，你買兩瓶甜酒就行了。”向明老婆就朝門外看去，見門外站著兩位麵色如玉的姑娘，她向她們招呼說：“兩位老師，怎麼不進家裡坐呀？”蘇娟說：“不了，我們隻等主任出來就走了。”接著便朝門裡喊道，“鄭主任！我們走罷。” 　　鄭向明馬上從房裡出來，就帶著她們朝村後的小路上走去。他們一直翻了幾個小土坡，走了幾個村屯，找到了幾個學生家長談話，了解到他們一時湊不了錢交學費和書費，所以不能及時送孩子回校注冊上課。家長們說，再過一兩天，他們找到錢了，就送孩子們上學。 　　到了下午，他們又繼續跑了幾個村屯，蘇娟和玉姣的腳板底就疼起來了。三人在爬完最後一個小土坡時，便在路邊的草地上坐著休息。這時，他們的家訪任務還沒完成。蘇娟還要去看望一位名叫方姍姍的女生，說這位女生在他們班上成績比較好。因此，蘇娟沒坐多久就站起來對鄭向明說：“鄭主任，咱們還走多遠才到方姍姍家啊！”鄭向明說：“大約還走兩裡路吧。”接著就站起來指著不遠的一片鬆林說，“我們要走過那片鬆林，才到姍姍同學家。”於是，蘇娟就手搭涼棚，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便隱隱約約地看見幾間房子從一片綠色的鬆林中露出來。這時，她就急著喊道：“玉姣，快起來！咱們得趕緊趕到方姍姍家。” 　　三個人又順著下坡的路走去。由於他們走的太急，玉姣穿的襯衫都被汗水滲濕了。她的豐滿的胸脯上浮動著的雙乳在上下顫動著，身子像被一張光滑的油紙裹起來似的，熱氣不斷地從衣領往上沖。玉姣的臉紅了，紅得像個蘋果似的。她邊走邊用手帕不停地抹著臉上的汗水。蘇娟見她如此，便有趣地笑道：“玉姣啊，你身體不算胖呀，怎麼走起路來就出大汗的？”玉姣說：“誰曉得是怎麼回事，這恐怕是一種病罷。”鄭向明說：“這樣說沒科學的。據人們分析，不活動的人而突然做強體力運動，那是肯定出汗的；另一種原因，說是愛吃肥肉的人，身體脂肪過多，大熱天就會出大汗。”玉姣說：“這種說法就更加沒科學了。我小的時候也不愛吃肥肉，身體也不胖，為何同樣出汗呀？你又作何解釋。”鄭向明說：“這……這……我也說不出原因了……”這時，蘇娟一句話也不說，她現在的心裡隻想著她的學生方姍姍。她走在最前麵，腳步邁得很快，他們兩人就緊緊地跟在她身後。三人急急地走了一會兒，就穿過那片鬆林了，於是眼前便出現一條清清的溪水來。三人就趕緊撈著褲腳，趟著溪水過去。他們上到岸邊了，正好看見路邊的田裡有個中年漢子在勞動。鄭向明認識他，就走過去向他打聽方姍姍的父母在不在家的。這漢子說，方姍姍的父親剛去世，如今隻有她娘看護這個家了。剛才是看見姍姍和她娘下田乾活去了。如今是中午了，也許他們回家吃飯了。你們上她家去看看吧。鄭向明又問漢子，她家住在哪兒啊？這漢子就指著距離這片田不遠的一個小村子說，你們從那個小村子村頭的大樟樹下的石板路往上走，接著再往左拐走過一排房子，就看見芭蕉林旁邊有棟新建的樓房了，那就是方姍姍家哩。於是，鄭向明就對漢子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就帶著兩位女老師朝漢子指點的方向走去了。 　　他們急急地走到那個小村頭，沿著村頭的石板路往上爬，又往左拐走過一排房子，真的就看見芭蕉林旁那棟新建的樓房了。鄭向明就上前去敲門，喊道：“家裡有人嗎？”裡麵沒動靜。這時，樓房邊的芭蕉林裡就走來一位四十來歲的女人。這女人一手拿著鐮刀，一手提著兩張長長的芭蕉葉，她一看見有個男人和兩個女人站在家門前，她立刻就停下腳步問道：“你們找哪個？”三人就回轉身朝她看去，隻見她上身穿著一件半舊的淡黃色襯衣，下身褲管撈著，露著泥黃色的腿肚，剛洗凈的長發披在兩肩，臉上充滿著憂鬱的神色。蘇娟便走過去問她道：“大嫂，姍姍家裡有人在嗎？”這女人先是打量蘇娟，而後又瞟著門前站著的一男一女，她便認出鄭向明來，於是就笑道：“你們老師來找姍姍吧？我是她娘哩。”蘇娟問說：“嫂子！姍姍哪去了？”女人說：“下田去了，一會兒就回來的。你們先進家裡坐著等她罷。” 　　這女人顯得很熱情。她走到樓房前，把芭蕉葉和鐮刀丟在廊簷下，便開了房門，讓老師們進屋裡坐著。之後，她就給老師們倒茶，又說：“老師們是來找姍姍去學校吧？”蘇娟說：“是的。”說著，她就掃視著樓房裡，見這房裡還沒裝修好，而顯得極簡樸；墻邊胡亂地放著泥箕、刮子、鋤頭、犁耙，幾把剛割回來的紅薯菜也散亂地丟在地板上。這女人見蘇娟目不轉睛地看著屋裡，自已便趕緊說：“老師啊！我這屋裡太亂了，你們別見笑的。”鄭向明說：“嫂子，你說什麼話了。我家也在農村的，我們都習慣農村生活了。”說罷，就問女人道：“姍姍怎麼不上學啊，是什麼原因的？” 　　鄭向明這麼一問，女人就不言語了，臉上立刻籠罩著一層陰雲。她拉了一張小椅子在他們麵前坐著，沉默好久才對向明說：“老師啊，眼下我們家裡困難得很，我真不想給她上學了。”蘇娟急問道：“怎麼不給她上學了？姍姍是我們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你一定要給她上學。”女人沉默好長時間，才慢慢地擺動著身子，仰著臉，把散落在肩上的長發輕輕地向腦後撥去，爾後又輕輕地收束著盤在頭頂上。這才開口說：“你們老師不曉得啊！前年姍姍爸在鄉裡工作，有工資收入，一家人的生活費和孩子的書費全靠他開支的。後來孩子的爸有重病，醫治無效，便離開我們了。孩子的爸一死，這剛建成的樓房也沒錢裝修了……如今我一個人勞動，又供兩個孩子讀書，家裡的經濟就更困難了。姍姍見我一個人支撐這個家，她就對我說，娘！弟弟快升初中了，咱們家困難，我就回家跟你種田吧。我說，這怎麼行啊！你很快就初中畢業了，等畢業後再說吧。可是，這丫頭不聽我的話，她哭著眼淚對我說，娘啊，我爸剛去世，家裡又困難，我不能眼看著你受苦受累啊……”這女人說到女兒的事情，自已也落淚了，說話聲音更低了，“老師呀！我不是不想給女兒上學的，隻是眼下實在拿不出錢來為她交費的。”蘇娟說：“大嫂，叫姍姍先上學吧，有困難，我們今後再解決。”這女人聽蘇老師這麼一說，臉上即刻現出猶豫的樣子，於是，就呆在那兒了。 　　他們談話剛停下來，門外就進來了兩個孩子。女孩正是方姍姍，男孩是她的弟弟。姍姍挑著一對空籮筐，頭戴竹葉帽，麵容白裡透紅。她一進屋，就用詫異的目光盯著屋裡的人。當她發現坐在屋裡是老師們時，心裡先是一震，接著把籮筐放在一邊，就坐到母親的身邊去，一句話也不說了。她弟弟更加麵腆，一聲不吭地走出門去。姍姍娘就說：“這孩子怕生，老師們別見怪啊！”說罷就摸著女兒的頭說，“姍姍，老師們找你上學哩，你就跟老師們說句話吧。”方姍姍從沉默中抬起頭來看娘說：“媽，我爸剛離去，你身體又不好，叫我怎麼放心上學啊？”她娘不說話，臉上現出愁苦的神色。 　　蘇娟見姍姍娘如此，忙勸說：“姍姍，找書苑 www.zｈaoshuｙuan.cｏm 你是咱們班成績最好的學生，有希望升高中的。你現在不能不上學啊！”姍姍嘆氣說：“蘇老師，我知道你們關心我，但我現在不能上學啊！”她娘說：“傻丫頭，媽原也認為家裡太困難了，不想給你上學的。可是，現在老師這麼一開導，我心裡就明白了。姍姍，你就跟老師們回學校去罷。別叫你爸在九泉之下不放心啊！” 　　姍姍聽了娘的話，腦子裡開始思考著。她知道，她小學時，讀書很用功，成績也很好，父母也很疼愛她，學校老師都非常器重她。今天，她若不去讀書了，她的前途就被斷送了；如今她若去讀書了，那將增加娘的負擔。娘啊，做女兒的該怎麼辦才好呢？姍姍的心裡亂極了。她說：“家裡這個情況，我還是不能……”她娘仿佛看出她難過的心裡來，就安慰她說：“孩子，娘一個人能撐起這個家的。明天你就上學去，過幾天娘幫你交學費。”姍姍聽了娘的話，心裡先是一驚，爾後便流著眼淚看著她娘，點了頭，接著便問蘇娟道：“蘇老師，我們班的同學都到齊了麼？”蘇娟說：“就差你們幾個同學了，你明天若是去了，咱們班的人數就算到齊了。”玉姣老師也接著說：“姍姍，你現在就跟我們走罷。”姍姍說：“我現在要洗幾件衣服，明早再走了。” 　　老師們在姍姍家呆了好長時問，也談了好多話，看看將近旁晚了，他們才回到鄭向明家。鄭向明老婆早就擺了一桌酒菜等著他們了。三人走了半天的路，這時更覺得勞累和饑渴。於是，他們就急急地吃了飯，喝了些飲料，之後就趕著回到學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