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夕陽下，斛律十三茫然地看著前方。 　　他站在一個小山崗上，前方是圍著懷朔城的大批軍隊。這隻軍隊打著“真王”的旗號，說著鮮卑語。他和懷朔之間，就是這支部隊。但是好像現在並沒有開戰，懷朔的城門關閉著，雙方還有大概兩箭的距離的空白地帶。後方還有源源不斷的士兵加入圍城隊伍，但是他們不怎麼在意他們這個兩百多人的小部落。 　　今年是特別寒冷的一年，新產的羔羊特別少，又冷，逼得他們不得不想回懷朔再呆一段時間。日子實在過不下去，還可以去侯景那裡借點米粟度日。 　　這是他們部落商量的結果，但是，懷朔發生什麼了？ 　　這幾年，斛律三十和他的弗弗部，一直在戰鬥。先是和柔然戰鬥，柔然打跑了，就是和鐵勒部戰鬥，跟著又是和柔然戰鬥。部落裡每年小孩出生的數量，都比戰死的人少。弗弗部已經有一半以上的年輕人戰死了，剩下大量的老弱病殘和婦女。 　　加上天氣作祟，沒有那麼大的草場能養活他們大部落，於是頭人把部落拆成幾個小部落，斛律十三自己帶一個小部落，先求活下去。 　　他看著身後這兩百多號的老弱病殘，還有百數十頭羊，手裡的糧食，也僅夠吃半個月了。不得已，他找來部落族老，讓他們停下休息，自己去圍城的隊伍打探打探消息。 　　他單騎走向部隊。 　　還沒靠近，就有騎馬的巡邏兵過來攔截，他向他們展示，手裡沒有武器，沒有弓箭也沒有腰刀。 　　巡邏兵問他是什麼人，想做什麼，斛律十三如實作答。巡邏兵告訴他，他們是沃野的鎮兵，前段時間已經造反了，朝廷已經好長時間沒有給他們給養了，活不下去。而沃野的糧庫被鎮將控製，不給鎮兵發放糧食，於是真王破六韓拔陵打開了沃野糧庫，大夥都分到糧食了，起碼可以吃大半年。 　　“你們現在有吃的嗎？不如加入我們，現在隻是挖壕溝圍城，但是給你吃的；以後懷朔城破，糧庫的糧食也可以分不少。”巡邏兵建議。 　　“這、這是造反，我一個人決定不了，我還要回部落和耆老商量。”斛律十三說。 　　“你這小孩，什麼造反，這叫乞活！現在不反就餓死，反了還有活路！”不過巡邏兵也沒有為難他，隻是不讓他繼續前進而已。 　　乞活？一語驚醒夢中人。回到部落裡，斛律十三和幾個耆老通報了這個情況。以前開春了都可以北出大漠放牧，那邊有茂盛的草場。但是現在柔然重啟強大之後，他們經常派騎兵騷擾驅趕，沒辦法過去了。懷朔也進不去了，是繼續往南放牧，還是繼續在六鎮地帶放牧，還是加入真王隊伍活下去再說？ 　　該死！ 　　頭領在就好了，聽頭領的！ 　　幾個耆老也是意見不一，倒是最後形成了一致意見：斛律十三說了算！ 　　斛律十三苦笑不已，還是自己承擔了所有！ 　　晚飯過後，他躺在草地上，裹緊身子，看著天上的星星，耳邊還時不時傳來圍城部隊傳來的號子聲，他們在連夜挖壕溝。 　　部落幾個年輕女子，也來陪斛律十三看星星——斛律十三他懂，現在部落人少，族老都希望年輕人多生孩子以延續血脈，但是他們不知道，現在斛律十三最缺的，是比如頭領的指示，或者侯景的建議。 　　同一個夜空。 　　懷朔於標家。 　　於標三歲的女兒坐在他大腿上，看著天上的星星，於標給她指出，北鬥七星在哪裡，哪顆是牛郎星，哪顆是織女星。 　　圍城部隊的號子聲傳來，他感覺到女兒身子一震，連忙安慰她：“別怕別怕，壞人打不進來的，爸爸和叔叔伯伯能保護你們。” 　　又看了一會，他讓女兒去找奶奶睡覺去了。 　　他老婆問：“我們被圍城了，糧食夠吃多長時間？”於標哈哈大笑，說：“懷朔糧庫，夠吃1年以上，我們在飛鳥驛時候儲備的糧食，也夠我們吃2年，放心了，朝廷會來救我們的，我們安心把城守好就行了。” 　　看著家人逐漸去睡覺，於標很感慨自己運氣好，如果在別的邊鎮，或者在別的隊主手下，現在顛沛流離甚至全家餓死的，就是他了。現在不僅他全家吃喝不愁，連他的戰馬，都能每天吃飽飽的。 　　他穿戴好甲胄，拿上腰刀和弓箭，上城墻巡防了。作為六鎮最精銳的重騎兵，他對圍城部隊並未放在心上。 　　婁家。 　　後花園燈火通明。 　　婁昭在訓練家丁，目前他們家還能組織起300人左右的家兵，這還是婁內乾帶走大部分人去洛陽之後剩下的。 　　段榮、竇泰和高歡一起在旁邊看。 　　“早上我看了義軍，他們目前還沒有攻城的裝備，雲梯、投石車還沒看到，估計衛可孤是想圍而不打，讓我們內亂。”段榮說。 　　“懷朔城高墻厚，強攻不易，傷亡會很大。何況我們幾天之前，還是戰友、朋友，沒有必要如此刀鋒相見。”高歡說。 　　婁昭訓練告一段落，邊解佩刀邊說：“衛可孤確實可惡！我們婁家什麼地位，居然派人來招降，可以當軍主！哈哈哈，主要我想，給元叉送點禮物，六鎮鎮將都不在話下，還他媽做什麼軍主！” 　　“他看中咱家的軍馬場吧？”竇泰說。 　　“管他什麼，婁家世受皇恩，阿爺和阿哥在洛陽，我們肯定要和義軍死戰到底！”婁昭說這話時候，剛好竇樂聽到，連連擊掌稱好！ 　　“你們把六鎮兵變文書送去洛陽沒有？”竇樂對著高歡問。 　　“送不出去。單人單馬沖出容易，但是行軍速度慢，衛可孤隻要派出騎兵，單馬很難躲過他們一人多馬追殺；洛陽沒收到我們定期送達的文書，他們會派人來查看的，自然就知道六鎮發生大事了。”高歡說。 　　“洛陽重享樂怕擔事，而且元叉專權朝野亂鬥，我就怕他們不知道六鎮兵變事大。”竇樂嘆道。 　　“你預計後續情況怎樣？”段榮問高歡。 　　“洛陽的救兵肯定來。但是羽林軍、中軍奢靡已久、早不堪戰，朝廷也不會調南邊精銳邊軍來救六鎮，恐怕救兵一來，連戰連敗，反而助長亂軍氣勢，那時候才是懷朔的考驗。” 　　“但是懷朔就算城破，也不至於無法收拾。就怕朝廷引狼入室，請兵柔然，柔然對六鎮向來恨之入骨，柔然大軍來，六鎮必定雞犬不留，那才一發不可收拾。” 　　“生民之多艱，生民之多艱！”段榮邊說邊回房休息。 　　葛府。 　　葛榮剛去訓練鎮兵回來。 　　葛通走過來：“聽說我們西海部落鎮兵訓練都沒啥心思？”“東山、南懷部士兵，除了官府補給，他們還有額外的給養。我們沒儲備，家族生意又斷了，鎮兵自然有怨氣。” 　　“阿爺，這個時候了，大家應該一起把吃的都拿出來，一起分！”葛通有點不忿。 　　“看著吧，他們應該不會看我們挨餓。” 　　“我們沒東西給鎮兵吃，他們會不會跑去高歡、侯景那邊？” 　　“他們敢！” 　　不過他們這時候突然意識到什麼。 　　久久，葛通來一句：“大不了，我們去找衛可孤。” 　　葛通久久又說了一句：“自從阿爺調離了鎮將，我們西海部一直在鎮將麵前直不起腰子，段飛大事小事也是聽東山部的，逆天改命，也沒什麼。難道你看著部落兄弟吃土，他們吃肉嗎？” 　　葛榮長嘆一口氣，拔腰刀出來，用手來回撫摸，眼睛一亮：“衛可孤算什麼，破六韓能稱王，我們為什麼不能？” 　　武川。 　　16歲的宇文泰在院子裡把長矛使得虎虎生風，他身高1米8，方臉寬額，劍眉丹鳳眼，臉色黝黑，高鼻大嘴，人送外號“黑獺”。旁邊的李虎看得高聲叫好，找書苑 www.ｚhａoshuyｕan.coｍ “黑獺，你可以做上將軍了！” 　　“嘿，有賀拔大哥和你們在，什麼時候輪到我呢！” 　　“是了，什麼時候我們出城沖殺一陣？聽說懷朔昨天早上殺聲震天，玄甲重騎兩透敵陣，領頭的是一個老頭子？” 　　李虎哈哈大笑。 　　“老頭子我不大相信，但是懷朔蒼狼兵，我在大漠見過，根據數量和陣型判斷，是侯景帶隊。侯景比你稍大幾歲，擅使馬槊，是個將才。但是可惜，聽說他是個瘸子，右腳有點不靈便。” 　　“嘿，聽你這樣一說，我反而想和侯景比賽一下，騎馬奪槊！” 　　“不知道賀拔大哥在懷朔怎麼樣了，當時他們能回來武川主持大局就好了。”宇文泰說。 　　“他們在懷朔成為軍主、將軍了，懷朔、武川同氣連枝，武川有難，賀拔將軍必將來救，你就放心了。現在我們倉廩豐盛，一年半載不成問題，朝廷救兵一到，定可兵到圍解！”李虎說。 　　“南方邊軍不來，哪裡還有軍伍能匹敵六鎮邊兵？聽說羽林軍能拉開120石的硬弓寥寥無幾，簡直連六鎮婦女都不如！”宇文泰說。 　　“我真想去看看衛可孤、破六韓拔陵，看看他們是什麼樣的人物，聽說以前隻是匈奴部落一頭目，想不到我們六鎮還藏龍臥虎，真有人敢稱王！”宇文泰邊笑邊說。 　　“以前總聽說懷朔高歡是個人物，沒想到還有個侯景，李兄，你不是認識他們嗎？改天介紹介紹，切磋切磋，我們也來個煮酒論英雄！” 　　武川圍城隊伍的號子聲，又一次傳來，兩人相視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