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武帝抬起眼眸，掃視了張湯、江充等人一周，嘆口氣，道：“我們今日在這裡所議論的霍去病僭越之舉，其實人家心裡明白得很！霍去病在奏折中說，他明白自己在狼居胥山、姑衍山、瀚海所做的一切，雖為公心，卻事實逾越禮製，要請罪。班師回朝後，將自請革去一切爵位、官職，回老家種田。請罪書已經附軍報一起送上來了。你們自己看看吧！” 　　武帝擺了擺手，大太監春陀急忙把霍去病的請罪書送到了張湯的手中，張湯手捧著請罪書，嘴唇顫動，卻說不出話來。 　　張湯強行定了定心神，壯著膽子道：“聖上，老臣有句話，不知能不能說......” 　　武帝道：“說吧。說透了，說得明明白白更好。朕不喜歡模棱兩可。” 　　張湯道：“既然聖上已經說了，願意完全相信霍去病，還要封霍去病為朝廷在漠北的欽差使者，全權決斷漠北事務。臣還有什麼話可說呢？臣所不明白的是，這滿朝文武，彈劾霍去病僭越禮製的、主張朝廷要提防著霍去病的，居大多數。那麼這大多數的朝臣都是錯的嗎？還有，難道我們這些彈劾霍去病的人，就不是為了朝政公心嗎？” 　　武帝的手指輕輕敲著桌子，道：“既然你禦史大夫有此疑問，想來這未央宮裡有此疑問的，不止你一人。朕今天就告訴你幾件事！” 　　他頓了頓，道:“第一，你隻能代表你自己，代表不了大多數官員。”他指著案桌上靠右的那一摞奏章道：“這裡還有二十幾份奏折，其中有大司農桑弘羊、衛尉文瀚、常侍郎東方朔等人，他們願意以人頭擔保，驃騎將軍霍去病絕不會反叛朝廷，有不臣之心。他們可是用全家數十口性命擔保的，來不得半點虛假。東方朔，你說說吧，你為什麼要上這樣的擔保折子？” 　　常侍郎東方朔是在皇帝左右服侍的近臣，為人滑稽風趣，此刻見皇帝點名讓自己說說，便來到大殿中央，先對皇帝行了敬拜之禮，然後道：“聖上、諸位大人，東方朔此舉是有風險的，說不定還會連累家人腦袋搬家。不過呢，我有三條理由！” 　　他咧了咧嘴，道：“東方朔啊東方朔！小小的一個侍郎保起了驃騎將軍，你多麼壯觀啊；你作保的人從漠南一直殺到了漠北，殲滅了匈奴人七萬騎兵，你是多麼慧眼啊；倘若你一個不慎保錯了人，一家老小都要跟著送命，您是多麼悲壯啊！” 　　他這樣一說，殿中的文武百官都不禁莞爾，連武帝也禁不住笑了，道：“東方朔，朕是讓你說說想法，不是讓你自誇的，什麼壯觀、慧眼啊，都是給你臉上貼金的吧！說說吧，為什麼明知道有這麼大的風險，還敢於替霍去病說話，甚至作保呢？” 　　東方朔道：“啟稟聖上，我能說個故事嗎？” 　　東方朔要說故事，滿朝文武都來了精神，武帝也向前傾了傾，道：“說吧，東方愛卿！” 　　隻因東方朔是一位奇才，就是靠他的滑稽搞笑才能，獲得皇帝的歡心、百官的喜愛，而破格提拔為常侍郎的。但他滑稽而不庸俗，反而是文采超群，隻是天性有趣罷了。 　　東方朔道：“臣當年在老家讀書的時候，簡直是窮困潦倒。臣的老婆走得早，臣和兒子相依為命，含辛茹苦把兒子帶大。那時臣家裡隻有一條褲子，但家裡光棍卻有兩條，這條褲子誰穿呢？隻好誰出門誰穿。” 　　大臣們笑得前仰後合。武帝見過東方朔太多的搞怪，抵抗力強得多，便隻是斜著眼瞧他，聽他繼續說下去。 　　東方朔接著道：“然而上天不公，我這一條僅有的褲子，卻也穿不了了。” 　　諸位大臣都是一驚。就一條褲子還穿不了了，那不是大大的壞事？ 　　大太監春陀平時和他演慣了對手戲，為的是讓武帝閑暇時放鬆、開心。此時便接話道：“東方大人，這是為何？褲子被人偷去了嗎？” 　　東方朔苦著臉，道：“沒有，是被老鼠咬了好多破洞。穿上去就露出好幾處屁股蛋兒。隻有一個好處，就是夏天涼颼颼地透風！” 　　這下連武帝都憋不住笑了。東方朔接著道：“我把這條褲子補了補，勉強能穿了，又看到米缸裡本就不多的糧食，被老鼠糟蹋了多半，我那茅草屋，也被老鼠穿了好多洞。我簡直要被老鼠逼瘋了，隻好穿上那條打了無數補丁的褲子，去鄰村親戚家討來一隻貓。” 　　春陀道：“那便好嘍，煩惱解決了！” 　　東方朔道：“哪裡，哪裡！這貓來了以後，的確把老鼠捕光了，找書苑 wｗw.ｚhaｏshuyuan．cｏm或者即使有幸存的老鼠也都嚇跑了。但是這貓把我養的幾隻雞也吃得一乾二凈！我兒子心疼死了，對我說，要把貓扔掉！不然我們家永遠養不了雞了。各位大人，你們看，我兒子說得對嗎？如果是你們，你們會怎麼做？” 　　眾人原本在笑，他這猛一發問，各人心裡都是一驚，也不禁問一下自己：如果是自己，該怎麼做？要不要扔貓？ 　　東方朔笑著望望張湯，似乎要向張湯發問，張湯臉色鐵青。 　　東方朔把頭轉過去，畢竟張湯是禦史大夫，三公之一，自己的官階跟他差了好幾級呢！哪裡敢出他的洋相。 　　他又問禦史中丞王之邁道：“王大人，如果是你，你會把貓扔掉嗎？” 　　王之邁猝不及防，道：“這個，這個，我不會扔。” 　　東方朔一拍大腿，道：“著啊！王大人。我當時就跟我那傻小子說了，貓我絕對不扔。我們家的禍害在於有老鼠，不在於有沒有雞。有了老鼠，它們咬壞我僅有的褲子，偷吃我的糧食，穿壞我的墻壁，這樣我們爺倆就要挨餓受凍了，日子也過不下去了。沒有雞，隻不過不吃雞罷了，距離挨餓受凍還遠著呢！為什麼要把貓扔掉呢？” 　　未央宮大殿中一片寂然。 　　武帝站起身，緩緩走下臺階，道：“我想，凡事‘權衡利弊’這個道理，東方朔已經講得很清楚了。驃騎將軍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這件大事足以保衛我們大漢國泰民安。難道就因為一些莫須有的擔憂，而這些擔憂目前看起來還是多餘的，就自毀我們的長城？朕絕不做這樣的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