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秦烈士(1 / 1)

“覆!”   安懷從腰間的布袋中掏出一把關中黑土,撒在坑中,口中下令。   這個年輕的秦軍將領身材高大,俊朗而沉靜,麵上看不到一絲悲傷,反而是帶著疑惑。   他身邊的秦兵開始鏟土。   黃褐色的沙土覆蓋在那一小撮黑土上,逐漸淹沒了坑中秦皇近衛屍體。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第五次巡遊天下,經過泰山前往邢臺的途中,身體不適,服用仙丹。   這是第五個為始皇帝試服仙丹的近衛。   他們似乎不是死於仙丹,而是在始皇帝轀輬車中試服之後,出車就自殺而亡。   皇帝的近衛忠心耿耿,渾不懼死,但是死前麵容驚駭憤懣,這就很讓安懷不解。   身為皇帝近衛大隊長,也就是中郎的安懷覺得,輕生死即是壯士,從君命而死更是烈士,不可以怠慢身後事。   一直有埋骨故鄉的說法,但如今天下莫非秦土,處處是故鄉,就地安葬也沒有什麼不妥。   將隨身攜帶的關中黑土撒一撮陪葬,也是彰顯烈士的德行。   他希望自己也能擁有這個待遇。   天色漸暗,今天連續三個近衛試服仙丹,耽誤了車隊的行程,已經趕不到邢臺行宮。   安懷追上車隊,旁若無人地穿越士兵和衛隊,徑直來到皇帝的轀輬車旁,一名儀仗侍衛站在車邊對他行禮:   “中郎,陛下下令駐紮。”   安懷瞇起雙眼,居高臨下地盯著這個儀仗侍衛,冷冷說道:   “帝駕五尺之內,非近衛不得入,你是如何在這裡的?”   秦法嚴峻,未受命而動,從軍法則斬。   皇帝近衛隸屬郎中令蒙毅所轄,荊軻刺秦王,近衛沒有接到命令而不能上前,自此之後,皇帝授予近衛見機行事之權。   而近衛的人選,也就更加嚴苛。   如今蒙毅受命回轉泰山尋神靈祈福,近衛管轄權按照秦律,歸於中郎安懷。   他這才離開了一會,不能靠近轀輬車的儀仗侍衛,居然站到了車邊,還替皇帝陛下傳令,這可就非常離譜。   儀仗侍衛立即跪下,惶恐說道:   “受中車府令之命,調派五名儀仗衛,補充近衛。”   中車府令趙高?   中郎安懷望了一眼轀輬車,車中悄無聲息,他頓時心中了然。   始皇帝近年來性情多變,但有一點從來沒有變過,那就是屬下若無皇命,從法則無罪。   當初蒙毅羅列趙高罪狀,貪奢淫欲,請誅殺趙高,皇帝就是以曾受命和不違法寬宥。   如今,近衛調動,安懷質問,皇帝在車中不理睬,安懷自然知道必須依法行事,當下說道:   “請趙高前來!”   趙高趕來時,五名儀仗侍衛依舊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到這個時候,他們也知道事情麻煩了,蒙毅手下的人,跟趙高不對付,這誰都知道。   趙高身材高大,隻是比安懷略矮兩寸,他掃了一眼下跪的幾人,昂著頭輕聲問道:   “中郎喚我來有何事?”   安懷見他說話間,神色不守地瞥著轀輬車,心下也不由地揣摩起皇帝的心思。   但他很快摒棄了這個念頭,沉聲問道:   “中車府令雖然掌管出巡車馬,但是近衛不在其列,何以敢私下調動補充?可是有陛下的命令。”   皇帝分明就在眾人身邊,僅僅是一個車廂之隔,但是沒有人敢問皇帝。   這就是秦朝的以法為教,趙高本就精通秦律,並不覺得奇怪,當下說道:   “陛下下令駐紮,方才中郎因故不在,而人數不足以安排宿衛輪值,因此從權調配。”   從權?   安懷心中冷哼一聲。   精通律法者,多有玩弄律法之患。   趙高仗著陛下的寵信,不斷試圖在秦法的邊緣遊走試探,想圖謀更大的權利,在安懷看來,其心可誅。   “中郎不在,便可以插手近衛麼?我還沒有聽說過這般律法,府令精通律法,以此成為公子胡亥的老師,莫非也有要教我?”   趙高皺眉,蒙毅不在,這個小小的中郎居然也如此難纏,若是不能插手近衛,他始終算不得皇帝近臣。   要知道,蒙毅可是在車中隨時陪伴皇帝,如果總是依法行事,如何能體現自己的忠心。   錐尖不利,如何出囊?   趙高聲音大了一些,以便能傳到車中:   “臣固然熟知秦律,但是豈能因法固守,而忘記陛下的安危?“   ”中郎既然不在,安排宿衛之事刻不容緩,如有犯律,雖會因此受懲也不後悔。”   趙高聲音洪亮,擲地有聲,安懷聽得目瞪口呆。   這廝口中稱臣,明擺著是說給秦始皇聽的,借機會表忠心來了。   若是蒙毅在,必然不會讓他如此乘勢得意。   安懷有些懊惱,心下更加認定趙高必然是個小人。   他記起蒙毅的話,逢大事須有靜氣,當下吸了一口氣,口氣越發嚴厲:   “皇家近衛有見機行事之權,人員調配須經郎中令。”   “郎中令不在,有中郎,中郎不在,有外郎,外郎不在,有散郎,如今中郎、外郎、散郎俱在,中車府令安敢亂行軍法?”   近衛中郎與中車府令當麵爭執,始皇帝隔著車廂不發一言,眾人一時間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安懷掃視眾近衛,外郎當即跪下,其他散郎和近衛依舊背靠轀輬車,警惕地望著四周。   趙高張口想辯駁,但看到皇帝一直沉默,就有些惴惴不安,唯恐過猶不及,反遭皇帝的不喜。   安懷看趙高不再申辯,於是高聲下令:   “中車府令擅自調配近衛,行軍法杖責十,待郎中令歸來再議其罪。”   “你!”趙高大怒,手指安懷:   “你這是挾私報復!”   近衛中郎,並沒有直接處置中車府令的權利,但是涉及近衛,安懷以杖責驅趕,雖然嚴苛了,但是還沒有突破秦律的極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近衛們麵麵相覷,跪下的外郎看了一眼安懷,咬著牙起身,喝道:   “拖下去,杖十。”   趙高萬萬沒有想到,一次小小的試探,居然遭受杖責,還是被小小的中郎下令懲處,心中大恨。   此子當真是不知死活!   隻是在秦始皇車駕麵前,始終得不到皇帝的介入,也讓他懷疑這是不是皇帝的意思。   畢竟,秦始皇一貫厭惡手下人恃寵而驕。   趙高在倉皇中,不敢出聲,被拖離車駕,在遠處杖責。   五名儀仗侍衛,依舊跪在安懷麵前,渾身發顫。   安懷認真看外郎,他知道沒有外郎的允許,趙高做不成這事。   他隻是思考了一息,就看向轀輬車,車中的千古一帝秦始皇嬴政,不知道是在靜靜聽著,還是在忙於批閱奏折。   當然,最近他身體很差,甚至有嘔血,這事情隻有近衛才知道。   皇帝病重,連太醫令丞都不讓入車了,所以,他更有可能是在昏睡。   始皇帝歷次遇刺,都有行蹤走漏,近衛所防範的,從來都不隻是外敵,也有身邊大臣。   趙高如此作為,會不會是察覺了端倪?   安懷心思千回百轉,都在片刻之間,旁人隻看到他麵色瞬間變得冷酷,口中發令:   “非近衛,無詔近車五步者,立斬無赦!”   五名儀仗侍衛再也跪不住,都歪倒在地上。   外圍一眾儀仗侍衛,隨軍車馬軍士,都麵若寒蟬,目不敢斜視。   隻有劈啪的杖責之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