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事成為人,事敗為鬼(1 / 1)

“太宗皇帝奉天靖難四年,北國大地陷入戰火之中。”   “原本就飽受蒙元荼毒的百姓,又一次遭受兵災。”   “便是如今我大明,北國依然人少地多。”   “哪怕仁宣之治前後十年,北國依舊要江南不斷漕運米糧北上。”   於謙曾經巡撫過河南和山西兩地,對於北國情況十分了解。   興亡皆是百姓苦,於謙深以為然。   “無論結果如何,孩兒都陪著父親一起。”   於康的話語中,也多了幾分悲涼。   借著朦朧月色,於康隻看到於謙容顏憔悴、華發已生,不負壯年模樣。   而且於謙眼中滿是血絲,已再無八年前殺伐決斷的淩厲之氣,再不是那個指揮若定的明軍統帥。   此刻取而代之的,隻剩下滿腔的悲涼和無力。   “父親,可還記得江南荷葉無窮碧?”   於康突然擠出一絲笑容。   “要不,父親你致仕吧。”   “咱們一家人回去杭州祖宅,沒事遊玩西湖,還可以去荷花池中采摘蓮藕。”   於康拿定了主意,勸說於謙不再當官,而是回去老家頤養天年。   在於康看來,隻要遠離了京師,未必就沒有活命的機會。   有句話不是說,天高皇帝遠嗎?   “陶淵明寫過,“田園將蕪”。”   “我非是貪戀權位之人,也知道急流勇退。”   “自從京師保衛戰後,我也不是沒有想過逃離這官場的風波詭異。”   “我還幾次上書,自請致仕歸鄉。”   “可我的奏疏,都被陛駁回。”   “我心裡清楚,我有功於國,陛下為了“仁厚之君”的美名,是萬萬不會放我離京的。”   對於朱祁鈺,於謙自認為看得很透徹。   畢竟於謙雖然名義上是朱祁鈺的臣子,實際上卻是朱祁鈺的老師。   朱祁鈺原本隻是一個閑散王爺,在許多軍國大事上多有請教於謙。   “何況就算我此刻在野不在朝,沂王登基後,太上皇出南宮後,他們父子也絕不會饒過我。”   “就算他們父子想要饒過我,那些新晉的攀附之徒也會攛掇他們找我算賬。”   “人性本惡,若沒有我的屍骨為這些攀附之徒鋪路,他們又怎麼能夠建功立業,又怎麼能夠一路前進?”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新人換舊人。”   “舊人不去,新人何來?”   “而且我幫著陛下施政不少,他們正好通過抨擊景泰一朝來凸顯新君聖明!”   於謙熟讀成誦,經史子集也是時常翻閱。   史書,不止是記錄歷史大事,更是記錄了血淚斑斑。   飛鳥盡,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自古以來,又有多少名臣良將能夠得以善終?   何況大明開國皇帝的朱元璋乃是心狠手辣之人,屠殺功臣隻是家常便飯。   便是太宗朱棣,也是對建文舊臣痛下殺手。   這不,建文後裔還在鳳陽高墻裡麵囚禁著。   這不,建文舊臣們的後裔還是身為賤民。   “對了,今晚你就不用在這裡陪我了,你自己回家去吧。”   “還有,你告訴冕兒和瓊英,讓他們這幾天最好不要外出。”   於謙心裡知道,這幾天的京師暗流湧動。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於謙才約束兒女。   隻不過於謙不知道的是,於冕和於瓊英此刻都不在家裡,而是被“請”進了皇宮。   ……   已經年逾古稀的老將王驥回到自己的府邸後,就徑奔向了宗祠。   當王驥進入祠堂之內,便見正堂之上燭光明亮、香火繚繞。   王氏子侄,外加一些門客下人,共三四十人,皆早已經聚集在此。   王驥麵色如鐵,也不理會他人,隻是大馬金刀的當先上前。   從管家手裡接過一炷香插上後,王驥抬頭望著正中泛黃的畫像,以及供桌上的神主牌位,不由得黯然失神了一會。   “你們都跪在我身後!”   王驥回神之後,頭也不回的當先跪倒在了祖宗牌位之前。   見到王驥如此,王氏家人們也是紛紛跪倒在了蒲團之上。   王驥對著牌位磕頭拜了三拜,然後才開口。   “王氏列祖列宗在上,不孝男王驥,今領全族男女,誠心共禱於此。”   “當今天子景泰無道,不遵孝悌,淫穢靡亂,引得天怒人怨。”   “太上皇帝乃是宣廟嫡子,君臨天下已然一十四載,海內晏安,萬姓歸服。”   “己已年胡虜犯邊,太上皇帝禦駕親征以出京師,欲效仿太祖太宗當年驅逐蠻夷之舊事。”   “然而天不垂憐,身陷於土木堡。”   “大同郭登、宣府楊洪,手握重兵而不救援。”   “文臣王直、於謙,不思國恩,隻求一己之私,擅行廢立之事,無異於漢之國賊董卓。”   “然而蒼天保佑,太上皇車駕北狩一年,終於再次返回故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誰知太上皇車駕回鑾之日,景泰天子貪戀帝位,禁錮太上皇於南宮,至此已過七年之久。”   “景泰天子惹得天怒人怨,蒼天罰之以絕後。”   “不孝子孫王驥,欲上承天意下順人心,擁太上皇重登帝位,以正天道報君恩。”   “若是事成,則為社稷之幸。”   “若事不成,則王氏之禍。”   “若得歸,依舊為人。”   “若不能歸,不過人死燭滅、抄家滅族,化作一鬼魂而已。”   “望列祖列宗知悉,王驥此範乃是為國為民,非是為了王氏之門庭榮辱。”   空曠而肅靜的祠堂之中,王驥老邁的聲音一字一句在空中回旋,猶如鐵錘擊石一般砸進王氏族人的心頭,直叫人人皆是聽得呆若木雞。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孫王驥再次跪拜!”   王驥在念完禱詞過後,就慢慢悠悠的站起身來。   或許是因為年老的原因,又或者是因為跪得太久的原因,王驥在起身的時候隻覺得頭暈眼花,兩條腿更是麻木到近乎沒了知覺。   “父親!”   王驥的兒子眼見如此,急忙就想上前攙扶。   “老夫不才,願為我大明之廉頗!”   “老夫如今一日尚能三碗飯,一壺酒,何需你扶?”   王驥一把推開他的兒子。   這個時候的王驥心裡清楚,他必須要以強硬示人,而不能在族人麵前顯露出半點老邁和軟弱。   作用沙場宿將,作為曾經統帥十萬大軍平定西南叛亂的名將,王驥深知慈不掌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