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高懸,夜涼如水,窗外月光不曾照亮的角落裡,蟋蟀們正和著秋風悲鳴著。 熊槐猛地睜開雙眼,豆大的汗滴沿著額頭悄然滑落。 起初,身體一動不能動,幾分鐘後他方才感覺身體是自己的。 頭好疼! 熊槐閉上眼睛,雙手緊抓著身下早已濕透的被子,咬緊牙關。 記憶碎片如同洪水猛獸般將他吞噬。 月光透過窗欞照進房間內,朦朧的月輝輕撫著一個一襲白衣的女子。 女子正伏在案上,如雲的秀發散落在肩頭、案上,呼吸平緩。 不知過了多久,熊槐呻吟一聲,意識重又清醒。 女子從夢中驚醒,嬌呼一聲慌忙起身,身體搖晃中看向熊槐。她眼中閃過一抹神彩,三兩步便來到床前,關切地看著他。 清冷的月光,飄飄的白衣,散亂的長發,蒼白的臉色。 熊槐差點又嚇得意識混亂。 看清了女人姣好的麵容,熊槐方才長舒一口氣。 她眼神中溢出的關切之色讓熊槐內心感覺有些溫暖。 “夫君,你終於醒了!拜謝大司命!”女子雙手合十,躬身感恩了幾句,眼中淚花閃爍地看著熊槐。 他艱難地笑了笑。 “讓夫人擔憂了!”熊槐低啞著嗓子說道。 楚楚動人的妻子南芷噙著淚水,搖搖頭,轉身端來一盆水,試了試水溫,浸濕了汗巾,輕柔地擦拭熊槐的額頭。 “夫君醒了就好,這兩天可急煞我了!”南芷輕輕扯開熊槐的衣襟,往下擦拭了他的脖子。 “我沒事了,夫人去歇息吧!”看著南芷眉宇間透出的疲憊,熊槐有些不忍。 南芷笑著搖搖頭,轉身捧過來一身輕柔的衣袍,“夫君出了一身汗,換身乾爽的衣服吧。” 熊槐任由南芷給自己換上了衣袍,然後在她的攙扶下坐了起來。 昏暗的銅油燈映在他的眼中,愈顯迷離。 熊槐嘆了口氣。 南芷心疼地看著他,嬌嫩的手掌輕撫他的臉龐,“夫君節哀!” 熊槐抬頭盯著她,右手握住了南芷柔嫩的手掌,緊貼在自己的臉上。 南芷雙頰飛紅,眼中洋溢著嬌羞。 旋即,她又想起了前兩天的驚魂一刻,臉色又有些蒼白。 “夫君感覺如何了?” 熊槐長長地呼了口氣,望向窗外,“我感覺好像做了個夢,一個很長、很荒誕的夢。在夢裡,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過著完全不同的生活。以至於我現在也分不清哪一個是真的我,我現在是不是在做夢?” 南芷抽出手,將熊槐摟在懷裡,下頜抵在他的肩頭,輕聲道:“不管你變成了誰,你都是我的夫君!我會一直跟隨夫君!” 熊槐扭頭看著南芷嬌艷如桃花的側臉,嘴角微微苦澀。 他沒有騙南芷,現在的他一時之間確實分不清哪是現實,哪是夢境,分不清自己是兩千年後的楚歌還是如今楚國的太子,即將即位楚王、死後謚號楚懷王的熊槐。 相隔兩千年的兩個人的記憶糾纏在一起,越發迷離。 月影西斜,兩人就這麼依偎著。 半晌,熊槐又嘆了口氣,眼神重回清明。 夢境也好,現實也罷,總歸現在是熊槐的身份。 兩天前北境前線傳來噩耗,正率軍在陘山與魏軍對峙的楚王病死了,臨終前將王位傳給了太子熊槐。 驚聞噩耗的熊槐當場暈厥。 英明神武的楚王盛年而亡,年輕的太子不省人事,這可急壞了一班臣子。 大楚自宣王及已薨的今上以來,國力日漸重回巔峰。當是時,東方有齊,西方有秦,南方有楚,三強鼎立,大爭之世,風卷雲湧之勢已成。弱者爭強,強者益強,一個不慎,便是深淵。 楚國自肅王以來隱忍數十載,至如今已經盛極。今上繼位以來更是戰功煊赫,隻可惜天不假年,英年早逝。 如今這強盛會不會隨著大王的逝去而中斷? 看著不省人事的太子,所有人的心都懸起來了。 倘若太子醒來還好,大臣們總有個指望,楚國也能穩定過渡。 至於以後?誰的心裡也沒有譜。 可是一旦太子隨大王去了,楚國必然陷入沒有繼承人,各公子為爭奪王位而大打出手的險境,楚國從此衰落下去也不是沒有可能。 朝堂上喧囂且壓抑。 老令尹景丹一張嘴,滿臉的褶子如波浪翻卷著,聲音像冬天瑟瑟寒風中的枯樹枝,咯吱咯吱,讓人聽得難受。 隻有老令伊身邊的大臣們保持了緘默,朝堂依然吵鬧,圍著昏迷的太子打轉兒。 太醫還在來的路上。 “安靜!”一聲虎嘯震懾開來,整個大殿頓時安靜了下來。 上柱國昭陽怒目圓睜,環顧一周,沉聲道:“朝堂之上,喧囂如鬧市,成何體統!” 鴉雀無聲。 太醫匆匆進殿,稍稍把脈,黑著臉招呼侍衛將太子抬進了偏殿,昭陽與老令伊隨著進了殿,一眾大臣被擋在了殿外。 不多會兒,昭陽黑著臉出了來,眾大臣在昭陽的威勢下噤若寒蟬。 “太子已無大礙,爾等暫且退去,安心在家中呆著,一切待太子醒來再說!去吧!”說完,昭陽轉身進了偏殿。 眾大臣唉聲嘆氣地退出了王宮。 一炷香後,南芷匆匆闖進殿來,秀發散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梨花帶雨。 昭陽低聲安慰幾句,留言太子醒來後隨時召喚自己,便留下南芷照顧太子,回去等候消息了。 天色將明,看著一臉疲憊的南芷,熊槐有些心疼,他反手將她摟在了懷裡,輕輕摩挲著佳人柔嫩的肩頭。 熊槐思緒萬千。 他清楚,原本歷史上自己接手了強盛的楚國,但是在自己的一番騷操作下,楚國盛極而衰,幾次三番敗於秦國,終是埋下了滅亡的種子。 先是放任秦國滅巴蜀,巴蜀水通於楚,有巴之勁卒,浮大舶船以東向楚,秦國從此掌控了攻楚的主動權。 幾年後,僅僅為了張儀“秦獻商於六百裡”的戲言,他毅然與齊國斷交,失去了盟友,商於之地也沒得到。他一怒之下出兵攻秦,折兵八萬,執珪者七十餘人被俘。 雖說後來他趁秦國東征之際,舉全國之力,出兵六十萬攻秦,一度攻到距離鹹陽不遠的秦軍藍田大營,但卻被韓魏聯軍斷了後路,齊軍沒有出手相救,楚軍再敗,元氣大傷! 屈原,他曾經寄予厚望的大才,卻因為自己的糊塗而被兩度放逐,變法剛起步就無疾而終,也斷送了楚國最後的機會。 後來雖然滅了越國,幾年後自己卻也被秦昭王忽悠到武關,囚禁。最終悲慘地死在了秦國。 一手葬送了強盛的楚國,身死為後人笑,這就是原本楚懷王的一生。 天微微亮,南芷已經睡倒在懷裡。 望著青中帶亮的雲天,熊槐眼中突然爆射出精光,他低聲私語:“我還是我,我已不是我!楚國,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