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槐和田夕憑借著矯健的身手趁黑溜了出來,在朦朧的月色下,貓腰向著應城的方向去了。 二人邊走邊問,到達應城郊外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夕陽將落的時分。 茫茫群山的溝溝壑壑均被染成了金色,溝中可見民居點點,炊煙裊裊,山嶺石麵裸露,一條小河從溝中流過,兩岸亂石灘依稀可見。 暮色降臨,二人沿著石塊夾雜著土塊的荊棘小道走下溝來。 這是一個很小的村落,大約有二三十戶人家。此時山頂還有晚霞,溝中卻已經是暮靄沉沉了,可是村中竟然沒有一家透出燈光。 熊槐和田夕走到一座稍微整潔的小院落前,發現粗大的柴門半掩著,黃泥巴糊成的門額上掛著一個破舊的木牌,隱隱可見“裡正”兩個大字。 環視這破爛不堪的小村落,熊槐不由地沉重地嘆息一聲。 熊槐上前敲敲柴門上的木幫,拱手高聲問:“裡正在家嗎?” 黑屋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人,邊走邊咳邊嘶聲問:“誰?” 熊槐拱手笑道:“裡正老伯,我倆是遊學士子,迷了路,想投宿一晚,行麼?” 老人拉開柴門,上下打量著熊槐和男裝的田夕:“黑燈瞎火的,虧你倆能進溝,進來吧!” 熊槐和田夕跟著裡正走進院子。 老人高聲道:“老婆子,出來見客,上茶!” 黑屋裡連應兩聲,先鉆出來一個光屁股男孩,怯生生向熊槐躬了一躬腰,便又閃回裡屋去了。 後邊又跟出來一個身著黑布短衣褲的女人,向熊槐和田夕貓腰一躬笑道:“客好。” 二人拱手笑答:“主家好。” 雖是最粗樸的山野應酬,卻也是禮數不缺,看來老裡正畢竟見過一些世麵。 熊槐拱手一禮笑道:“多謝裡正關照。” 老人給他倆搬過木墩:“坐,哪國人?” “楚國,郢都。”熊槐微笑道。 老裡正眼睛猛地一亮,隨即又黯淡了下去,“原來是國都來的啊,老頭子真是羨慕你們,可以四處遊走。我這一輩子,除了年輕時候打仗去過魏國,其他時間都在這山溝溝裡了。” 正在這個時候,女人搬了一個壇子過來,放在了三人麵前的案子上。 裡正一把撕開壇子的封口,倒滿陶杯,“來,嘗嘗我釀的酸酒!” “多謝族老裡正!”熊槐一氣飲盡。剛一入口,酸嗆刺鼻直沖頭頂,若非他定力極好,便可能要吐了出來,熊槐一定心神,強飲而下。 田夕稍稍抿了一口,便皺著眉頭放下了。 裡正笑問,“我這酒如何?” 熊槐笑道:“提神!很酸很嗆,很像醋。”? 老裡正笑道:“人家做酸酒用的都是五穀。我們這裡窮啊,收些爛掉的山果汁水,藏在山窖裡,兩三年後便成酸酒了。這幾年天旱,山果沒得長,酸酒也沒得做了。這是最後一壇,八年了,舍不得!”? 熊槐聽得酸楚,拱手道:“素不相識,受此大恩,何以回報?” “回報?”裡正哈哈大笑,“客來,便是一家人!求甚回報?” 驀然,熊槐在火光下看見裡正半裸的胳膊上有一塊很大的傷疤,“敢問裡正,此傷是在何地所得?” 老裡正眼中閃爍著哀傷,道:“二十多年了!那一年魏國攻打趙國,大王與齊王結盟共同營救趙國,齊軍敗魏軍於桂陵,我軍則進攻魏國的雎水,我這胳膊正是在那場戰鬥中傷的。回國後我便解甲歸田,僥幸留得性命,還被委任了裡正。可憐與我一同出征的族人死的死,傷的傷,唉!” 熊槐心如潮湧,顫聲問:“官府沒有封賞?” 裡正粗重地嘆息了一聲,冷冷一笑:“封賞?連從軍時自己的馬和盔甲,都沒得拿回來。有的族人光身子一人被抬回來,沒婆子,沒兒子,老可憐去了。”? “斬首立功,不能任官,爵位、封賞也不給?” 裡正嘆息道:“好遠客哩,普天下爵位都是老世族的。我等賤民,縱然斬首立功,也隻配回家耕田賣苦。能在回來時領上千把錢,泥土糊間房子,就托天之福了,還想爵位?” 熊槐默默搖頭,無言以對。 “唉,早知如此,還不如死在戰場上的好!”說到傷心處,老裡正抬手抹了抹眼淚。 “凈瞎說!你不回來,我怎麼辦?花子怎麼辦?”靜默一旁的老婦人看不下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低聲罵了一句,眼中淚花閃爍。 “花子...花子...”老裡正哽咽了,他猛然給了自己一巴掌,“老父對不住你,我枉為人父啊!” 田夕早已經淚眼朦朧,在一旁抽泣。 “花子是?”田夕問道。 “花子...是我們的女兒!”老婦人泣聲道,“老頭子打仗那年有的花子,前幾年應城的一個官爺來到我們裡,抓了不少青壯去應城參軍,還...還把花子也擄了去,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花子,我可憐的女兒喲!” “知道那人的姓名嗎?”熊槐眼中殺意一閃即逝。 “可不敢啊!”老婦人擺擺手,“他們會報復的。前兩年老婦人的母家山河裡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我們不能因為花子就害了整個黑山裡的族人啊!” 熊槐嘆了口氣,道:“老伯,這些問題你詳細跟我說說,小子在郢都倒也認識一些朝堂之上的人,或許我可以幫助你。” “嗬嗬,這應城乃是應君的封邑,大王如何能管到這裡。即便能管,他怎麼會關心我等賤民?” “能!一定能!”熊懷起身,眼中燃起熊熊烈火,“楚王新立,正欲強國,定然不會放任此種有損國體的事情發生!” “啪!”老裡正愣怔了好一會兒,突然起身,將手中的陶杯猛地摔到地上,“好!亂世人不如狗,怕個鳥來!連自己的孩子尚不能保護,我要這國作甚!今日索性全說了,隻圖痛快一番,年輕人你莫要逞強!” “老伯你盡管說,我定然給你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