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曹坤,方琴(1 / 1)

不可控訴 鄭咲聯 4230 字 2024-03-22

曹坤繞著旅店緩緩兜了一圈,最後把車停在後門的一條小路上。此時雨勢減弱,空氣中彌漫著被沖刷過的泥土的芬芳,曹坤搖下車窗,深吸一口氣——“倘若前天我沒有來廬城,今天一定是非常完美的一天吧”——他心裡劃過這麼一個念頭。   轉角處田克己的身影如約出現了,曹坤輕踩油門將車駛了過去。田克己離開的幾個小時裡曹坤輾轉反側,半夢半醒,唯一清醒的是他知道自己回到瓢城的結局隻有一個,是一個自己沒有準備好就做出的選擇,也是一個等待多年遲早要麵對的審判,隻是這一切來的比他想象中要早了一些。   田克己沒有選擇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曹坤從後視鏡裡隻能看見他緊閉的雙目,似乎隻是因為昨晚沒有休息好而在養精蓄銳一般,又好像是不想再和曹坤有過多的直麵交流。   “古怪的老頭子”,曹坤心中暗念。   周禾看了看手表,才3點半,是不是來早了?印象中護士下班的點大概4點半,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然而又有點擔心方琴因為什麼事早走了,卻又不想去病房確認。   就在這等到4點半吧,如果她提前走了那就...周禾看了看紙上方琴的住址,是一個距醫院很遠的地方,每天要騎著電動車上下班一定很不方便吧?下午的風雨是越來越大,能見度已經不足兩米,這樣的天氣她沒法騎車了,我出現在這裡,提出送她回去應該是很自然的,不會被拒絕的吧?   “曹坤,走南山驛那條路,你還記得嗎?”曹坤本以為田克己這一路準備沉默到底,不料老師竟開口指起路來,“有印象,但是很久不走了,不知道那條路現在還好不好走。”   “不好走也隻能走那了,走高速或者省道我們的行蹤立馬就被發現了。”田克己邊說邊搖下了車窗,“有二十年了吧,二十年前坐長途汽車就走這條路去瓢城,那時候還沒有現在這麼多高速公路。南山驛這裡民風剽悍,我記得有一次長途汽車被逼停,逃上來一群打架的,幾個人拿刀砍一個男人,那個男的就一直護著頭不管身上其他地方,最後在村醫那裡還是我給他縫的傷口。”   田克己的語氣和姿態仿佛這是一趟充滿回憶氣息的春遊,讓曹坤的情緒也不自主放鬆起來,本來離瓢城越來越近,曹坤的心情也愈發沉重,似乎倒計時即將完結,然而田克己的思緒又幫自己拉回到了一些可以稱之為“愜意”的時光。   “曹坤”——田克己的語氣陡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有件事我不明白”。   曹坤心中一緊:“什麼事田老師。”   “以我對你的了解,你是個很精明的人,比他們大多數人都要精明。權衡利弊,計算得失,然而你為什麼要為鄭鐸的死,不惜背負犯案的嫌疑,來這麼一大出,隻是為了你口中的和我確認一些事情?這似乎不是你的作風。”田克己說得很輕巧、平淡,像是師生間的攀談。   曹坤並沒有接話,他從昨晚起本以為田克己是不願多談這件事,自己也沒法向當事人求證心中的疑問了,可是現在老先生居然自己把話頭引到這上麵來,還似有似無地指向我了,他心裡到底想說什麼,或者說,他想讓我說什麼?   曹坤不能一直不回答,卻又有點不知道怎麼回答,這時候曹坤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說實話,但是卻又不說百分百的實話——“田老師,鄭鐸死於非命後,我說實話,有點擔心你,雖然我真的也不知道具體擔心什麼,但是我總覺得他死得有點蹊蹺,兇手會不會....”   “會什麼,會來繼續殺我?”田克己終於把視線從窗外轉了回來,有那麼一瞬間他看向了後視鏡裡曹坤看他的視線,“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呢?我和鄭鐸的死,會扯上什麼關係麼?”   曹坤稍稍減弱了右腳的力度,讓車子在路況糟糕的村路上平穩起來,順便也梳理下思緒——田老師並不是在質問,他是想聽我分析,分析我的感覺。   “給你添麻煩了,我家確實有點遠了,路還堵。”方琴看著前方緩滯的車流,不禁再次向周禾表示起歉意。   “沒事的,你不要在意。這麼大風雨你那個電瓶車騎起來就要被吹倒,我晚上要去老師家探望,他家正好和你家在一個方向”,說完又覺得似乎少了點什麼,撫著方向盤又加了一句,“他最愛吃燒鴨,我等會還得給他帶半隻”。   似乎有點畫蛇添足的感覺,倆人沉默了些許後,方琴主動問道:“今天你後來和秦醫生聊了點什麼?發現了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嗎?”   雖然這是一句沒話找話的問題,方琴也以為周禾不會向她透露什麼案件的細節之類,隻是隨口問問,然而卻不知道周禾聽起來卻十分受用——“嗯,秦醫生這個人挺好的,他告訴了我許多。”   方琴詫異道:“是嗎?他平時可不太愛和別人聊天,他是我們公認的,有個詞叫宅男你知不知道?”   說罷方琴自己都笑了笑,怎麼就把護士間八卦的事情很自然地就和麵前的周禾吐露了出來。周禾看了看方琴搖了搖頭,他已經不想再推這個太極了,決心借機直切主題:“秦醫生和我說,他昨晚,也就是12點15分和鄭鐸通話那次,鄭鐸接了電話對旁邊有個人說了句‘你稍等下’。”   方琴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但也沒有躲閃周禾的目光,“周警官,這句話的意思是,接電話時鄭醫生身邊那個人就是,殺害他的兇手是嗎?”   曹坤把左手搭在窗沿上,胳膊肘露出窗外——他平時不喜歡這樣開車,但是他現在不想雙手握著方向盤,用一種嚴謹而規矩的姿態去回答田克己的問題:“田老師,你還記得六年前嗎?差不多也是這個季節,許久未聯係的你打電話給我。”   田克己此時把身體稍稍向副駕駛後方的座位挪了一挪,這樣他可以清楚地從後視鏡裡看到駕駛位的曹坤的整個表情,而同樣曹坤也可以洞悉自己的一舉一動。   “我當然記得,我當時找你幫忙,幫鄭鐸一個忙。”   “是的,你讓我幫他在我們醫院安排一個工作”,曹坤憋著勁悶咳了一聲,想為接下來要說的潤潤嗓子,順帶看了一眼田克己。“你當時和我說,他媽媽的病情原因之類,雖然我心中有些疑惑,但是我沒有多問。可是今天,田老師...”曹坤又悶咳了一聲:“市立醫院是我們全省最頂尖的醫院,你說鄭鐸是個大孝子,為了父母放棄前途,我信。但是我後來憑借一些同事朋友的關係稍稍打聽過,他們說鄭鐸當年離開之前,是出過一些事情,不得已才離開的醫院。”   “既然你已經自己打聽了,那還問我做什麼呢?”田克己輕聲說道。   “這個原因比照顧母親更加讓我無法信服。哪個醫生行一輩子醫不出點事故呢?越是優秀的醫生越是在失敗中成長起來的,這點你我都再清楚不過。一出事故就要跑路,天下間的醫生都不要做了。說句難聽的,出再大的事無非就是死人了,治死了人還好好工作著的醫生多了去了,他鄭鐸為了這個就要離開全省最好的醫院?放棄自己大好的前途?再退一萬步說,就算有什麼天大的事,你不是還在呢麼?你想把他留下來,我覺得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所以我始終想不明白,六年前鄭鐸到底為...”   “想不明白就不要去想了,曹坤”,田克己的聲音比剛才大了一些:“大多數鉆牛角尖的下場,都不太如願。你有時候不去糾結,反而結果會自己浮現出來。當年鄭鐸確實也出了點事故,但是如你所說,醫生會犯錯是很正常的,最主要還是因為他母親的病情。坦白地說,你和鄭鐸關係其實一般,他這個人也不太會彎腰求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所以當時我就替他向你討了份差事。這件事就是這樣。”   曹坤聽完沒有作出回應,隻是稍稍加快了車速,把左手從窗外收了回來,他的心裡並沒有覺得“就是這樣”。   綠燈亮起,周禾把左腳輕輕抬起,感受著離合器和車子微微躁動的節奏,右腳恰到好處的給點油門讓車駛了出去,同時他也調整好語調,極力表現出隻是在聊天一樣:“我們確認過案發辦公室的位置和布局,能通到辦公室的路徑隻有兩條。一條是從走廊走過去,除了走廊盡頭的兩間病房、曹坤辦公室,就剩下護士值班室這三處空間裡的人是可以避開護士站前的攝像頭的;還有一條就是從逃生通道的樓梯,也可以直接進入監控的盲區通向辦公室。但是通道到了夜間是有電子鎖的,除了持醫院員工卡的人之外,沒有人可以走逃生通道。監控裡也確認,從10點半開始除了李可巡夜查房,就沒有人經過護士站往醫生辦公室那邊走了。”   方琴緩緩點了點頭,眼睛卻看向了窗外熱烈而又模糊的世界,稍等了片刻,接著周禾的話茬說道:“嗯,病房的病人你訪視過了,曹坤也被排除了可能,李可的行動軌跡在監控裡是可循的,那麼剩下的...”   方琴沒有說完剩下的三個字,她抬起頭看著周禾,似乎在向這個男人確認著什麼。周禾的臉感受到了目光,卻仿佛脖子抽筋了一般極力抗拒著往右側扭動,他希望方琴自己說,說完他可以幫她否認,但是她不說,自己就沒法說出口。   隨著身體輕輕地一股擺動而又戛然而止,紅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