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幕:圖靈之約(1 / 1)

二十一點零二分 旱北 8052 字 2024-03-17

守靈守到困倦,上學上到厭倦。   踱著眼皮,踱著步子。   靠墻看著墻發的說說。   生病了,復讀,教到哪裡了。   生病了,昏沉,稀稀落落的老師講課著。   他在走廊踱著步子,圍欄外花正開,加上那個女孩。   ————————前塵影   風忽忽吹過。   各種各樣混雜的聲音,似乎也漸漸向更遠方遠去。   城凡淡淡看那一點深紅。它周圍的華又擴散成暈,自身卻未曾模糊了輪廓。   他伸出左手摸摸自己那寸止的頭發。   而後彎曲手指,用指節輕輕敲了敲頂結節,又將手指延展開來,將指肚拂過些許浸潤的乾乾的嘴唇。最後左手肘依膝蓋,掌捏臉頰。   光映在清澈的眼眸,眼眸的清澈含著光。   楚二還是昂首挺胸,披著鬥篷,向城凡走來,看到少年乾凈的眼睛,笑了笑。   城凡察覺到他,通過各種器官。   兀地,城凡扯出掛著的棉被就往自己身上裹。   “楚哥,你都高中畢業了。”   城凡把棉被半裹上身子,開口說道。同時轉過來麵向楚二,直視他的眼睛。   “阿達他這樣也就罷了。”   “咱們都是成年人了,要學會潔身自好。”   “我還裸著身子呢,這合適嗎?”   楚二摸摸鼻子。   楚二的表情應該挺精彩的。可惜,他不曾知道鏡子,不然定會想來欣賞一下自己的神情。   此時楚二決定反客為主,打破城凡的以退為進。   “合適嗎?合適得不得了!”楚二笑了,戲說道。   城凡感覺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沒有馬上接話。隔了一會,才說道。“楚哥你到也是聽出來了.....”   “聽出來了,又怎樣?就你死人一樣的語氣,每句話恐怕連句號收尾都沒有。像極了女神對她愛慕者發的信息。不對,你要好一點。女神可能連信息都懶得發,你還會喘兩聲,好叫別人知道你的愛搭不理。”楚二倒是不見猶豫,一口氣說得城凡一時無言。   盡管是俏皮話,隻是從城凡嘴裡呼出的氣息,都沒有溫度。   “別逗了。那叫愛慕嗎。那就是舔狗。”   城凡打破沉默。   “如果不是真的喜歡,誰會願意做舔狗呢?”楚二這回沉默了一下,一字一頓地說。   城凡又又沉默,低眉,將自己的眼神藏起來,久久不語。   有點不對勁。   楚哥雖是喜歡把那些外省的話拿來說,但今兒個說話,怎地離譜到這種程度了?   “其實你就是大家的女神啊!你知道麼?”楚二乘勝追擊,發覺自己的語氣情不自禁地昂揚起來,心下覺得一切都進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女神跟圖靈根本不一樣好吧。”   “你在哪看到這些東西的。”城凡刀斷楚二的發言,擺擺手。“你懂這些詞語的意義麼。你懂麼。”   “你怎麼不說書上是怎麼寫的。”楚二頓覺索然無味,隨口反問。   “正經書誰TM會寫外省這種事。”城凡說。   “也對。”   “我在一個地方看到的,是外省人自己寫的。那地方上高中就知道了。”   “上麵說女神就像是生的希望一樣,那是困苦生活的盼頭。”   “而他自己愛慕女神就像是一個舔狗,做了很多連自己都給感動了。”   “上麵還說如果不是真的喜歡誰願意做舔狗呢。誰都想堂堂正正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可惜還沒等到好日子到的那天就過來了。”   楚二說,城凡安靜地聽。   這圖靈,準確地說最像上一世那破落農村全村裡合力供養的學生。   這再世更厚重三分,圖靈會簽訂契約,每一步求學路,都會深深影響村部。   那天,上一任阿達牽著他的手到集鎮,卻沒有簽約,因為他是行外省。   他看那一張張薄薄的紙,寫著誓言。上百隻小手,被割破的小手,被大手帶著,摁下血紅的手印,在幾百倍相似的文字之下。不過,是城凡所不知道的的沉重,他是行外省。所謂圖靈之約的簽訂,不過是個由頭。   但其實楚二說的其實也沒什麼大錯。   他也還是在這旮旯一樣的村子裡走過他再世的十年。   “圖靈之約。”城凡輕輕說。“我會履行的。”   會嗎?   楚二不說話。   楚二看著城凡,城凡也看著楚二。   安靜的風裡麵,楚二思緒飄飛。   城凡是這一任圖靈,大家都那麼真心的待他。   並不因為圖靈過了圖靈考會帶來讓炕暖和的地火,那幫著村裡大家度過寒冷的夜的地火。   因為地火不是簽訂圖靈之約上的溫度,那些血手印上的溫度,是人們心裡的火。圖靈和村部的人,應該親如一家啊。   隻是那時城凡和沈安初來,那麼小,那些孩子胡作非為,以至於城凡和沈安,心裡隔著“可悲的厚壁障”,不願意走出房間。   他馬上要前往一座十分遙遠的省城,“從此陽風雨雪,都獨自一人”,再幫襯這個家什麼,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還好這小子高低是上高中的人,甚至,通天。村部裡那些人,今後大抵過得也還是不差。太多圖靈上不了初中,達不了靈,多如荒草。有一個看得見的未來,已經很是幸運。   隻是,這小子,好像從沒有真正成為村中的家人。不曾笑過,也不怎麼同其他人講話。幼年的記憶,不該圍困城凡的一生。   城凡望向楚二那邊,看他眼神的明滅。   “真正活過嗎。”突然說。“大家。”   最後的亮光下,城凡的眼睛像即將到來的黑夜。   楚二覺得這小子或許有些癔了,盡說些沒所謂的話。   一樣的語言,卻總有言不及義的感覺,或者說,自己,無法貼近那個世界。   “我相信你的話。你說的話,頂用。”   “另外,這幾天好好休息。我在,接下來的路程,也小心些。”   楚二說完回頭走了,該是又去修煉了吧。   此時那一輪極深的紅已被洗去,高高的天幕透著不知源自哪裡何方,有點暗的光。   城凡默默目送著楚二,眼神隨著他一直到無際涯的遠方。   那麼明顯可以看見天地昏暗的潦草。   一片潦草的昏暗,真是一個滑稽的詞。可除此之外沒有更合適的了,簡直是瘋神作品。   那一點不再帶著深紅,而是幽藍。藍色潦草地在天幕上暈染開來,毫無規則。   城凡默默看著,隻是一小會,就再一次察覺暈染開來的色彩的流動。   孔夫子曾經和城凡說,夜晚降臨,那個被人們稱之為“太陽”的東西會沿著可笑的軌跡在天邊遊蕩,直到明天它從天邊滑起,重新給萬物以光明。屆時它才會如神話赫利荷斯所乘著的四匹火馬所拉的日輦那樣,在青色的天空中馳騁,從西至東,一條直線。   隻能用神話去聯想。   城凡時常會想起均勻而緩慢暗淡所帶來的純粹黑夜,想起地球繞著太陽轉所帶來的日出月落。   想問這被稱為夢的,是這塵土上潑墨的幽藍,還是前世那些眼淚和笑。   看著這他鄉的“太陽”,唯一的天體,城凡忍不住,無聲地笑。   感受著溫度驟降帶了的刺骨寒意。   外省麼?我為外省麼?   在這顆星球上,外省的含義沉重了兩個星球的重量,深邃了兩個宇宙的維度。   城凡摸了摸眼角,動手準備睡袋。每當“太陽”由紅轉藍,便是寒風將襲之時。   城凡取下掛在手把上的瑩白,塞進口腔含住,身上裹好棉毯,鉆進厚厚的睡袋裡。那是統一發放的氧石,填塞城凡的整個口腔,城凡將拉鏈一條接一條拉上,使這個厚厚的繭封閉起來。   一個半手掌的厚度,既隔絕了寒冷,也隔絕了空氣。   在黑暗封閉的厚繭中,氧石帶來維持人們存在的氧氣。   城凡胸膛起伏,粗糙氧石獨有的味道充順著口腔流進他的肺腑,先是一陣強烈的不適,惡心,而後令他昏昏欲睡。   在睡前城凡摸索著拿出早已乾了的布條蒙住眼睛,去迎接純粹溫暖的黑夜。   而黑夜會化作更深的繭。   將陳凡包裹,將他帶進記憶的迷宮。   也將楚二困縛,一次又一次。   -------------   “城凡?”   “嗯,阿達,我覺得城凡最貼實。”那時還不是阿達的阿達說:“他很不一樣,比其他後生們希望大。”   逼兀的昏暗的空間,那時還未死去的上一任阿達抓起小樹葉咀嚼起來,白色的濃稠漿汁為他的話語潤滑。   “圖靈不是小事。”   “幺洞三戶落的沈家,你是知道的。”   那時不是阿達的阿達更加沉默,嘈雜聲愈發嘈雜。   幺洞三的孬貨,不怎麼笑,總是一副癡憨的樣子,卻很是會學習。上了高中,當時幺洞三甚至買了大肉,所有人都以為往後幺洞三的人可以過的舒坦些了。   那孬貨,卻選擇不釋業,隻是留在承產市建當一個小市民。   整整九年,幺洞三省著吃食,可供出一個高中生後,他的家族仍舊著之前一般,除了乾那樣的苦力,也並無更多的生計。那可是隻有一個姓氏的單姓家族。一戶落的人家,怎麼也比他們這各姓各戶組成的村部裡的雜種家族要親。   “城凡和安妞是你撿回來的。”   “沈大,你也沒孩子。你把他們當自己親生的,大夥是知道的。”   “咱們村部是比三洞三大得多,可要想養兩個圖靈還是有困難的,何況阿葉也正上蒙學.......”   還不是阿達的阿達,沈大著急了,快口說道:   “阿達,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知道。”   “阿達,村裡情況我也曉得得很。城凡是個好後生。阿達,他也會是個好圖靈!”   沈大該又一次失落了,周遭人想。   那時上一任阿達不緊不慢嚼著樹葉,卻是把目光轉向楚二。   “楚二,今早你提了肉藤拜訪拜訪大夫子。大夫子有什麼話嗎。”   楚二站在人群前,昂首挺胸,看向在一堆孩子之間的城凡,那個外省孩子,行外省。他的臉上看不出喜悲,默默站著,就好像與整個世界疏離。周圍孩子的目光和聲音,再加上滿滿當當填滿空間的嘈雜,仿佛都與他無關。   沈安那時候拉著他的衣角,並不半躲在身後,隻是大無畏的,鎮靜而緩慢的看著,坦然如入無人之境。之後歪頭看看城凡,城凡隻是默默站著,她就扯著衣角晃過來晃過去,戳他背,戳他腰.....   他倆似乎並不在這空間,自成了一個世界。   楚二一時失神。   回過神來,打了個手勢,跑到上這一任未死的阿達麵前,把懷裡的肉藤遞給他,在他耳邊低語。   城凡知道的是:楚二說了好一會,上一任阿達便默不作聲,不斷的抓起一大把樹葉放進嘴裡,狠狠地嚼著,然後生生吞下。周圍人看到他的樣子也漸漸安靜下來。隻留下火,仍在搖曳。   當楚二說完,當他把最後的樹葉吞下,緊了緊厚厚的袍子,說:“我想大家也不用討論了。城凡就是圖靈。時候也不早了,大家早點上炕休息。”   然後轉頭像城凡慢慢地,用壓著輕低的,卻有些粗糙聲音說:“明天一早你先別吃飯,我帶你去簽圖靈之約。”   但第二天一早,他帶著城凡去那集鎮,卻並沒有讓城凡同那上數百人一起簽字,而是讓他直接空著,帶著他到集鎮上另外一個地方,再一次登記行外省,說是有些那些豐厚的福利。然後回去燉了跟肉藤給他吃。   或許城凡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具體的內容了。多年以後城凡也隻是隱約明白了。   那時的阿達,楚二的阿達,楚河做完宣告,人群開始湧動,大家心裡麵有些異動,多年來積累的威望,雖然有些頗損耗,但尚且還能使人信服,最終人群湧回了炕上。   那時還不是阿達的城凡的阿達高興極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大聲說阿達,阿達!   憋了半天,大聲出了一句,楚哥,你真是個好阿達!那天人堆之中的,還不是村長的,陳凡的阿達把城凡緊緊抱在懷裡,興奮地絮叨著這回可好了,城凡你可不知道,圖靈每天都能吃好吃的吃到飽飽的......   熱氣呼在城凡的頭皮上,癢癢的,暖暖的,和炕一樣。城凡聽著思緒飄遠,聲音也漸漸模糊,後來回憶時已經記不起來了。   隱約記得當時在想啊,大家住在同一個村子裡,擠在一起過活。平日乾活不出去,出去乾活都是一起。   這樣緊密的地緣和事緣把大家連成一個整體,長久的相處更加深這種聯係。這樣緊密的聯係迫使人們社會圈子沒法伸縮變幻,群己關係像是捆在一起的柴火,誰是這個團體的人,就隻是這一個團體的人。   而一個團體中的人關係往往都很好,除開自己這個邊緣的‘怪胎’。   那些奇異的目光,孩子的目光,孩子似的目光。還有......   是他那和所有人不一樣的樣貌和身體。   是他那不會笑的臉,僵化的喉嚨。總是悶悶的。   他隻愛和小安呆在一起,不和別人玩。吃飯也不大口大口狼吞虎咽,而是不斷厭厭的咽下。   他明明已經和楚河說好了,不做圖靈。楚河讓他們有自己的一間屋子,做點活,多換一點維持生計的食物。   而今隻是不想拂了沈大的心思,並沒有說破。卻也全無說自己話的時候。   大夫子說了什麼,為何楚河最後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