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姨倚著炕邊的土墻，在她的大腿上，小景依正以此為枕，緊緊閉著雙眼。 　　甄姨撫摸著女兒的烏發，她在等待著…… 　　熬過了缺少著一個人的夜晚，暮色已淡，晨光拂曉，透過用寥寥的木棒縱橫於泥墻空陷的窗戶，這樣空靈的美景對於甄姨卻難以引起絲毫的觸動。 　　“嘭！”一聲巨響，隨後甄姨又聽到了木門板摔落到地上的發出的震顫聲響。 　　一張黃紙被一隻手拍在了炕沿，抬起頭來，才發現仍是昨夜把蘇叔帶走的那兩個人。 　　兩人漫不經心，一人說：“蘇老頭昨天種竹子時累死了，不過，你可別以為這一條人命就抵得了你家這些天欠的租。” 　　“所以，”另一人把炕沿上的黃紙抓起來。“賈公子寬容大量，最近他正缺個女奴婢，你家這個丫頭，賈公子覺著不錯。”那人半趴下身子，手臂伸開，幾乎要把黃紙貼到甄姨臉前。 　　那下人從褲口裡取出半盒印泥，繼續說：“把這賣身契簽了吧，這樣，你娘倆還能活命。不簽，賈公子再吩咐些什麼，我們可就不知道了。” 　　甄姨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盤印泥，殷紅的，人血一樣，上麵密密麻麻地殘留著無數的指痕。 　　這些指痕裡，有多少的血淚，又有多少家破人亡啊。 　　見甄姨長久未做一個動作。那下人不耐煩了，抓住甄儀的手腕，橫拽著，朝著那印泥盒。 　　甄姨閉上眼，淚被壓出來，這位柔軟的女人此刻卻在手臂上灌注了母親才具有的鋼筋鐵骨，讓下人未拽動分毫。 　　“把契子放在這裡吧，兩位先出去等等。我想和我閨女囑咐兩句話。”甄姨把拇指頭在紅印泥上抹了一畫，眼睛不眨地直盯著那兩位下人。 　　一時間，兩人竟找不出什麼理由去拒絕眼前這位剛毅的女人。 　　“講完了話，契簽好了，給我們，我們在門外等著。”丟下這句話，兩人離開了。 　　甄姨看著小景依，過往時光中女兒的歡言樂語，失眠夢囈，此刻幻燈似的隔著一層淚屏在甄姨眼前演繹著。 　　一滴淚，落在小景依的臉頰上。 　　小景依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看到了滿臉淚痕的媽媽。 　　“媽媽，你怎麼哭了？爸爸呢？爸爸怎麼還不回來呀？”小景依坐了起來。 　　甄姨抹去眼淚，用堅強撐起微笑，一雙手掌溫暖貼在小景依的臉頰。 　　“乖，爸爸需要外出去做一些農活了，可能需要很長時間，這段時間，媽媽一人也很難照顧好你，你看——”甄姨從炕沿上抓起那張黃紙給小景依看上麵的文字。 　　“這是什麼，媽媽？” 　　“這是賣身契，簽了它以後，景依，你就要獨自去那該死的賈鍔家裡做勞動了。賈鍔的品行太壞，所以，媽媽要求你，到了賈鍔的府邸裡，一定要知道什麼是危險，要懂得保障自己的安全，知道嗎？”小景依雖讀不懂黃紙黑字，卻能讀懂媽媽那顆難堪重負的心。 　　她不想看到媽媽的痛苦，她想讓媽媽比從前任何一個快樂的時刻都更加快樂。 　　“我知道了，媽媽。你放心，景依一定能夠照顧好自己的。” 　　甄姨緊閉雙眼，艱難地在黃紙上按壓出殷紅的指紋。 　　看著目光篤定的女兒，甄姨感到欣慰，但更多的是無盡的不舍與擔憂。 　　甄姨張開雙臂，把女兒緊緊攬在懷裡。 　　那一刻，甄姨終於明白，自己的女兒和自己一樣，都有著一顆強大而堅定的心…… 　　甄姨拉著小景依的手走出裡屋，來到外屋，曾經的木門被那兩個下人踹倒，如今正躺在地上，甄姨的心頭一緊，隻覺得這個家已全然沒有了家的樣子。 　　甄姨走出門外，那兩個下人正倚在土墻上，一臉的不耐煩。 　　“談完了？賣身契給我。”其中一個說道。 　　甄姨剛從兜裡拿出契子，便被那下人一把搶去，下人將賣身契展開，看到上麵殷紅的指印，才放了心。 　　“愣著乾什麼？跟我們走！”下人對小景依說，隨後又強硬的拽起小景依的胳膊拉著小景依逐漸遠離了自己的家。 　　甄姨死死地拽著衣角，全程未發一言，她隻恨自己，恨自己生活在這暗無天日的村子，恨自己有這樣可愛懂事的女兒卻無法養育她。 　　“媽媽！媽媽！”小景依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轉過身來，嘶喊著，用盡全身力氣，帶著哭腔。 　　“哎，找書苑 www.zhａoshuyｕan.cｏm 媽媽在這裡！”甄姨終於壓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崩潰地回應著。 　　但遙遠的距離仿佛已不能讓小景依聽到這回應了，她的身影模糊在甄姨的淚中…… 　　甄姨蹲下身，將頭埋進兩膝之間，絕望地哭泣著…… 　　自那以後，甄姨艱難地維持著一個人的生活，有了空閑，便走街串巷，拜訪各戶村民，尤其是靠近賈鍔宅邸的村民，詢問他們關於自己的女兒的消息。 　　但長時間下來，詢問村民的結果，要麼是杳無音訊，要麼是一知半解。 　　甄姨看著在賈鍔宅邸的周邊圍起來的高墻，隻覺得那是她企及不了的罪惡的高度。 　　直到有一天，村裡人傳起了一則噩耗：小景依因為在賈鍔家做工不利，被賈鍔派下人綁到神秘而危險的天狼山裡，不是失蹤了，就是被弄死了。 　　風言風語，傳到了甄姨的耳朵裡，讓甄姨徹底絕望了——如果傳言是真的，被送到天狼山的女兒會是怎樣的下場，她是很明白的。 　　遇到郎天霞和胡然的那一個雨天，在天狼山附近的甄姨為的不隻是采野菜，更是尋求女兒的蹤跡。 　　怎料，自己不僅沒有尋到女兒的蹤跡，還在雨天中摔倒，要不是郎天霞與胡然兩人，自己恐怕已死在天狼山了。 　　突如其來的一陣刺痛，傳入甄姨的神經，將她從回憶裡拉了出來。 　　深陷過往的甄姨，手指被削尖的木棒刺破了，血紅浸染了一段麻線。 　　“景依啊，媽媽多希望你還能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多希望你能過上幸福的生活，多希望還能再次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