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的邊緣,有一處地勢較高的小山包。俞榮一行人隱藏著行跡,默默注視著遠處的小村莊。這村子不大,也就十來座草屋,河邊有個小小的碼頭,停靠著一艘小型雙桅帆船。桅桿上懸掛著黑色的旗幟,甲板上還有不少木質牢籠,看來是一艘兼職捕奴販奴的海盜船。 村裡有人影走動,隱隱傳來叫罵與哭嚎聲。也許是剛剛帕帕梅拉的出現驚動了他們,幾個海盜端著槍,在村莊的邊緣戒備著。 帕帕梅拉說對方有三十多人,於是俞榮點出兩個侍衛,讓他們回去叫人來支援。 在等待的期間,俞榮也沒有閑著,而是一直和帕帕梅拉交流;他發現帕帕梅拉對漢語的理解能力很強,基本上到了都能聽懂的程度,但是說就不行,隻能用簡單的字或者詞組來表達意思。不過俞榮極為耐心,帕帕梅拉也幾乎有問必答,還是讓俞榮收集到了很多信息。 “我總結一下啊,你是說這裡曾經住著一群東方人,你小時候經常來這裡玩,他們教會了你我們的語言,然後後來他們搬走了,這裡就廢棄了,是這意思嗎?”俞榮最終總結道。 帕帕梅拉似乎很高興交流的如此順暢,她笑著點點頭:“然也。” 俞榮忍住想吐槽的欲望,接著說道:“搬走的原因是那些西方大陸來的人……是嗎?” “鐵魔鬼也。”帕帕梅拉更正了一下,接著點頭:“然也。” “這些海盜時不時的過來擄掠人口,當玄崖村廢棄之後,他們就拿這裡當落腳點深入內陸攻擊你們,對吧?” “嗯嗯。”帕帕梅拉連連點頭。 俞榮將目光轉向腳下的荒村,緊張的思索起來。 其實也沒什麼可考慮的,無數的歷史故事告訴他,掠奪者隻有在強大的武力和敢戰的意誌麵前才會選擇和平。 這些海盜已經近在咫尺,如果不解決掉,在新大陸生存根本無從談起。就憑自己這些人和原住民一樣的膚色和發色,就天然的站在了掠奪者的對立麵。 就算他這時候走到對方的麵前說希望和平相處,那些野蠻的海盜也隻會狂笑著將自己撕碎。人家就是來搶劫的,憑什麼和你和平相處? 也許當自己在新大陸站穩腳跟,建立起強大的武裝,或許能夠震懾住敵人,就像他們對東方的帝國隻敢選擇老老實實的貿易一樣,但眼下,自己這一群亡國遺民,連選擇和平的資格都還沒有。 但這意味著——他需要把他的侍衛們送下去拿著刀劍去和火槍拚命,俞榮有些不忍,深深地呼吸了幾下,在心中暗暗給自己打氣。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鐘離綽湊到俞榮的身邊,低聲道:“殿下,援兵到了。末將這就帶隊下去剿了這夥賊人。” “小心他們的火器。”俞榮終於下定了決心,艱難的點了點頭,不放心地叮囑道。 “您放心,這群烏合之眾,斥候和崗哨擺的狗屁不通;一觸即潰,絕無閃失。”鐘離綽看的出俞榮極為珍視侍衛的性命,耐心地解釋了兩句。 鐘離綽是大周邊軍出身,實戰經驗豐富,他這麼一說,讓俞榮放心了不少,於是點了點頭。 鐘離綽轉身離去,帕帕梅拉見狀也打算跟著過去,俞榮拉住她的胳膊,叮囑道:“你聽鐘離綽的,別一個人上。” 帕帕梅拉點點頭,跟著離開了,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 …… 俞榮居高臨下,看著帕帕梅拉和鐘離綽帶著侍衛們分成幾路摸向了村莊。 他這才明白為什麼鐘離綽說對方是烏合之眾,海盜們的警戒鬆鬆垮垮,而且完全沒有覆蓋村子周圍。俞榮的侍衛們輕鬆找到了對方視線的盲區,借著草木的掩護通過了危險的開闊地。 連續用匕首抹了幾個落單的倒黴蛋的脖子之後,終於有個海盜在臨死前成功的發出了一聲慘叫。但此時衛隊已經完全進入了村莊,在房屋的掩護下,射速極慢的火槍效果極為有限。被近身的海盜隻能選擇拔劍肉搏,而單打獨鬥的海盜們根本不是有配合意識的正規軍的對手,戰鬥很快呈現出一邊倒的態勢。 很快,有一個海盜丟下了武器跪下乞命,很快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當喊殺聲終於停住,海盜們或躺或跪,再沒一個人站著。 “殿下,大局已定,咱們也過去吧。”留在俞榮身邊的侍衛看著他臉上的神色終於放鬆,輕聲提醒道。 走過村子外圍的空地,可以看出這裡原本被開墾成了菜園,隻是多年沒有耕種,已經荒廢了。村裡的木屋也多年沒有修繕,有幾個已經坍塌,顯然這村子已經好幾年無人居住。 海盜們利用沒塌的幾個屋子作為落腳點,俞榮走進村裡,鐘離綽趕緊迎了上來。 “咱們有人傷亡嗎?”俞榮趕緊問道。 “沒有,有四個受傷的,都不重;賊寇有七個投降的,死了的還在清點。”鐘離綽見俞榮走的急,趕緊過來扶著他。 “二十二個!”旁邊的侍衛已經把屍體都堆積到一起,沖著鐘離綽喊了一聲。 俞榮終於放下心來,左右環顧了一下:“帕帕梅拉呢?” 一個侍衛指了指停在河邊的海盜船。 俞榮順著看去,隻見海盜船上關著的原住民已經被放了出來,正在互相攙扶著,畏懼地看向這邊。 …… …… 帕帕梅拉蹲在河邊,仔細地洗了洗裸露在外的皮膚,把臉上的汙泥和手上腿上的血跡都清洗乾凈。 洗乾凈臉的帕帕梅拉露出臉龐,俞榮發現她其實極為年輕,應該不超過二十歲,而且長相頗為美麗,臉部線條柔美,而眉眼卻英氣勃勃,附近的侍衛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幾眼。 “多謝。”帕帕梅拉見俞榮走過來,露出明媚的笑意。 俞榮擺擺手,示意對方不用客氣,他轉身看向廢棄的村莊,問道:“你知道他們去哪裡了嗎?” 帕帕梅拉神色黯淡下來,搖了搖頭,又抬手指了指北方。 “你……和這裡的人很熟悉麼?”俞榮察言觀色地問道。 帕帕梅拉思索了一下,拽了一下俞榮,向前走去。二人沿著村莊中的小路前行,路過了一間間草屋。這片村莊與俞榮印象中的東方村莊一樣,木屋草頂,隻有少數幾間上麵有瓦片;屋外堆放著碼放整齊的木柴,有的小院子裡還有一片小小的菜地。 帕帕梅拉在其中一間的門口停下,說道:“老師家。” 這間屋子的大門敞開著,可以看到屋內灰塵彌漫,早已空置多時;院子裡有顆大樹,在橫著生長的樹枝下懸掛著兩根繩索,做成了一個簡易的秋千;隻是其中一根繩子早已腐爛斷裂,秋千的座板垂落向下,被風吹過,微微搖晃。 “老師?你是指教你說漢話的人嗎?”俞榮問道。 帕帕梅拉點點頭,她看向草屋前雜草叢生的小院子,目光中流露出追憶之色。 良久,她轉過頭,又指著另一間屋子:“朋友家。” 俞榮並不意外,這村子廢棄至少有三五年了,帕帕梅拉對這村子又很熟悉,定然是曾經這裡有童年的玩伴。 帕帕梅拉繞過一間屋子,來到村子最外圍的一間廢棄小屋,她沒有在正門停留,而是直接繞到了小屋的後麵。俞榮跟著她走過去,發現她停步的位置前麵,是一座孤零零的墳塋。這墳連塊石碑都沒有,隻有個破破爛爛的木板,上麵的字跡已經被風雨侵蝕,無法辨認。 帕帕梅拉臉上露出了哀傷的神色:“戰士家。” 俞榮一愣:“戰士?” “老師說,為縱欲享樂殺人者,賊寇也,為保護家園殺人者,戰士也。”這句話帕帕梅拉說的流暢無比,想必是自己重復過無數次。 俞榮嘆息了一聲,問道:“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帕帕梅拉露出委屈的表情,搖搖頭:“記不住。” …… …… 隨著帕帕梅拉斷斷續續的描述,俞榮還是拚湊起這這樣一幅圖景。 一個活潑好動的小女孩,隨著部落裡的成年人來到這座海邊的小村莊,和這些陌生卻又友善的外來人交易一些生活物資,一來二去,在這裡交到了年紀相仿的朋友,漸漸喜歡上了這裡的生活。 大人的交易行為沒有那麼頻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對朋友的思念卻等不了那麼久,於是她偷偷從部落裡跑出來,自己溜到了玄崖村。村裡的大人們溫柔的接待了她,當她的朋友要讀書而不能玩耍的時候,她便也陪著一起。不茍言笑的老師沒說什麼,反正一個兩個也都是教,於是帕帕梅拉就這樣學起了外來人的文字和語言。 然而快樂的生活沒有持續多久,另一群人也從海上駕著大船出現,他們不像村裡的人那樣友善,而是憑借著手裡的武器搶走了糧食,牲畜,甚至人口。村裡有限的幾個男子奮起反抗,卻終究架不住敵人太多。 老人和婦孺們無奈的收拾行裝,往更北方遷徙,以躲避海上的擄掠者。他們做出這個決定時,帕帕梅拉並不在村子裡,當她下一次再來時,隻看到了一個被遺棄的空空的村落。 很快,失去了目標的海盜們不得不向內陸深入,玄崖村的遭遇也發生在了帕帕梅拉的部落身上。當年的小女孩此時已成長得高挑強壯,英氣勃勃,她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和族人,也和當年那些微笑著招呼她的村民們一樣,拿起了武器。 俞榮有些唏噓,靜靜地聽帕帕梅拉講完,看著她臉上傷感的神色,不由得有些憐惜。 他伸手拍了拍帕帕梅拉的肩膀,露出一絲笑意:“跟我們回營地吧,我請你吃飯。” 帕帕梅拉眼神一亮,露出了期待的神情,她沖俞榮一抱拳:“多謝。” 俞榮被她逗笑了:“你的老師沒告訴你麼,你是姑娘家,不該這麼行禮的。” 帕帕梅拉搖搖頭,展眉一笑,神采飛揚:“帕帕梅拉,戰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