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一地氣象萬千,京城應天府獨占魁首。 陳陽才剛上岸,周圍就已經非常熱鬧。 隻見渡口停滿了大小船隻,街頭人來人往,商鋪之中各類珍品琳瑯滿目,食攤酒肆則散發出誘人香氣。 街麵上,頑童們嬉笑著追逐打鬧,士子們高談闊論、吟詩作對,又有如花似玉的女眷三兩成群,以吳儂軟語輕聲交談。 好一派繁華景象。 大吳定都應天已久,中間雖在燕王割北自立後偏安於東南一隅,這裡也仍舊是整個南朝的精華所在。 僅僅隻是浦口一處,就已比其他地方的府城更繁盛。 陳陽穿著一身麻布道袍,又背著個大木匣,在人群裡不免顯得有些顯眼,才走了幾步,就有好事頑童饒有興致地跟在後麵。 這些娃娃倒也沒什麼壞心思,隻是看著陳陽眼生,又是個年輕道士,不免有些好奇。 他們之中大的不過七八歲,小的隻堪堪比地麵高出一截,麵上還掛著鼻涕,長得都還算白凈。 走著走著,陳陽忽然停下,嚇得頑童們作鳥獸散,但又沒有跑遠,隻躲到了一顆大榕樹後,探出腦袋好奇地向外看。 “來。” 陳陽在褡褳裡掏出幾塊用紙包著的龍須酥,都是他順手從魏國公府車隊那裡拿的好物。 隨便打開一塊,隻見其色澤乳白、細絲萬縷、層次清晰,放入口中甘甜酥脆。 “樹後麵那幾個,想吃糖不?” 頑童最是嘴饞,如今看到國公府上的珍品,各個眼睛都發直,口水差點流了出來,個個忙不迭地點頭。 “那行,我來問,你們答,一個問題一塊酥糖,拿到手自己去分。” 除卻城狐社鼠,就屬走街串巷的孩子消息最為靈通,也最容易滿足,時常被有心人發動,說些讖語童謠。 依靠酥糖,陳陽輕鬆問到了袁公故裡所在。 那地方距離浦口不算遠,幾個拿到了酥糖的孩子,興高采烈地在前麵給陳陽引路,又蹦又跳。 到了地方,已經吃完了龍須酥的幾個孩子也沒離去,而是眼巴巴地看著陳陽的褡褳,後者故意板起臉來,頓了頓手中熟銅棍,才將這幾個饞貓嚇得跑開,遠遠地做著鬼臉。 陳陽知道無頭林一地十分兇險,決定先把袁公的骨殖安葬好,再去一探究竟。 袁公也是從小就離開家在外闖蕩,至少五六十年未曾回家,便連鄉音也忘了個乾凈,早記不得家住在哪、門朝哪開,更不知是否有親人在世。 他隻記得住處距離火神廟不遠,附近有一棵樹冠大如傘蓋的梧桐,幼時曾經常在那裡乘涼玩耍。 在一次說笑談天時,袁公無意間提起,百年後希望葬在那棵大梧桐樹之下。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其實應天府種植梧桐樹由來已久,早在洪武朝時,定都於此的太祖便命人廣植此樹,而在陳陽的世界,則傳說這裡的梧桐是某位頭禿了的千古完人為取悅其夫人而栽種。 陳陽四下張望了一番,心想若是那顆大梧桐樹還在,隻怕早長得更加高大,應該很是顯眼,但找了一圈,卻未曾見得什麼大樹。 找到一位胡須都已霜白的佝僂老人,細心詢問方才得知,原來十餘年前確有那麼一棵樹,隻是被城中的貴人看上了,被連根刨起做成木料,如今隻留下一個大坑。 老者用拐杖點了點遠處,道:“喏,就是那裡。” 放眼望去,陳陽隻能見到一個雜草叢生的大坑,裡頭的青草已有腰那麼高,果然是物是人非……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不得長生,終究不過一捧黃土。 陳陽黯然了一會,便告了聲謝,拜別老者後尋了一安靜地方等到晚上。 將九片波浪般的鋼頁裝到熟銅棍前端,陳陽以旋風鏟在大梧桐樹的舊地打了個深洞,趁著夜色將袁公的骨殖放入其中。 “師父,你回家了……” 拜了三拜,放下這心頭重擔,感覺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應天府畢竟是天子腳下,法度森嚴,住店通行都需要驗明身份,且夜間實行宵禁,不時便有打更人或者巡夜官兵經過。 若無公事在夜間行走,必然會被抓去問罪。 錦衣衛在太祖末年就已廢除,後來為了應對不法事,廟堂又專門搞了個六扇門,專管偵緝,裡頭充斥著密探高手,江湖中人往往談之色變。 陳陽早在白天就將附近的地形摸熟了,很輕鬆便躲過巡夜的官兵。 他並沒有去城中那些無家可歸者聚集的地方,因為他知道,其中必然有官府的“鉤子”,也就是所謂“眼線”。 陳陽是個生麵孔,在那裡很是紮眼,少不了被人盯梢。 沒有身份難以住店,度牒又是假的,亦不能去道觀投宿。看似走投無路,實際卻有一個好去處——漏澤園。 漏澤園是官府所置,專用於暫時安置那些無主屍體,同時也是驗屍之地。 尋常人多是怕死的,更何況停留著無數屍體的陰地? 因而,漏澤園內絕對冷清。 這處漏澤園並非在京城之內,也欠人打理,如今早就荒廢,幾間房子空空蕩蕩,至多不過有幾口廢棄的空棺材,常人路過,都是遠遠地繞著走。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即便是陳陽的同行,大多也都會避免選擇這類場所存身。 隻要願意多花些錢的話,總是能找到住所。 但搬山道人自有手段。 漏澤園內,莫名比其他地方陰涼許多,在這微寒中,陳陽滿意地點點頭。 少有人打擾,又足夠僻靜安全,這裡就是他在這應天府,比較理想的過夜之處。 在陰氣森森的屋內,他先拿出墨鬥在地上彈了四根方方正正的直線,形成一個矩形模樣,借著重瞳珠,陳陽能夠看到烏黑的邪氣登時被墨線隔開,從而分割出一塊乾凈的區域,與周邊的環境一比,顯得涇渭分明。 這還不夠,接著,陳陽又用秘製的驅蟲藥沿著墨線又灑了一圈。 氣味彌漫,隻見躲在屋內陰暗處的蛇蟲鼠蟻立即從藏身之地冒了出來,忙不迭地朝著外邊跑去。 黑的紅的花的,數量之多,成百上千,直令人頭皮發麻,體現出驅蟲秘藥的神效。 漏澤園之內看似處處可怕,但經由陳陽開辟之後,僅這一處,已很安全。 如今靈氣稀薄,所謂修行至多也隻能強身健體,又哪裡來那麼多厲鬼索命?若隨便死個人就能變作厲鬼,這麼些年,這世界之中的邪祟早比人多。 人心之毒,勝過鬼怪多矣。 “明天先去市場上搜集些材料,再去無頭林附近轉轉,看看情況。若是拿得到東西就拿,拿不到就潤,命最要緊。” 心中定好計劃,陳陽見時候已不早,便將睡袋內的機擴打開,支成一個小帳篷的模樣,鉆進去安歇。
第一十一章 南京應天府(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