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人情冷暖(1 / 1)

換做其他家庭,知曉幼子要出外雲遊,或多或少,都會有些不舍。   魏國公府卻是例外之一,並未因徐弘遠的決定生出多少波瀾,人情淡漠,可見一斑。   國公爺甚至乾脆連麵都不露,令廚房安排了桌晚宴就當送別,其他仆從雜役也沒有什麼不舍。   從上到下隻表現出一個態度——走的人根本無關緊要。   陳陽難免有些唏噓,想起了當時第一次見徐弘遠時,還與其家丁起了些沖突。現在看來,那些人維護的純粹隻是公府的麵子。   離開這麼個家,徐弘遠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悲。   他怔怔地坐在位子上,任憑菜肴散發的熱氣在麵前升騰,竟有些癡了。   “多吃點吧,以後大概率吃不到這麼好的了。”   四乾果四鮮果,兩鹹酸兩蜜甜,金銀蹄花,鹹水鴨子,燜爐燒鴨,東坡肉,江瑤釀鹿肚,獐子腿,文思豆腐羹……   以重瞳珠確認這次的宴席沒有額外加料,陳陽用筷子夾起一個紅亮且泛著油光的烤鴨腿,一口咬下,隻感覺油脂在嘴中融化,香味四溢。   “你小子也是……想開些吧。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未嘗不是件好事。”   這樣的家,確實早離開早好。   偌大一桌好菜,動筷的不過兩人,滋味亦少三分。   飯畢,二人正準備離去,多日不曾露麵的小公爺姍姍來遲,麵帶歉意地告了聲罪,得體的儀態仍尋不出一點錯漏。   “三弟,為兄這幾日公務繁忙,冷落了你,萬望海涵。”   小公爺端起酒杯,有些動情,眼圈微微發紅:   “一想到你我兄弟今後難見,為兄實在是……”   徐弘遠隻得客套幾句,小公爺做完秀,接著又轉向陳陽,誠懇道:   “道長此次來做客,府上招待實在不周,還望道長見諒。”   “來。”他斟滿一杯酒,雙手舉起,“我敬道長一杯!”   言罷,一飲而盡。   陳陽心中冷笑。   演,接著演。   一杯酒就想相逢一笑泯恩仇?道爺可不是那麼大方的人。   挑挑眉,從袖中抽出一張早準備好的靈符。   “貴府前些日子出事後,至今仍有餘邪未盡,我便以此驅鬼符贈予小公爺。”   小公爺的笑容有些僵硬,猶豫了片刻後,還是伸手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驅鬼符。   “多謝道長,聽聞你們明日清晨便要出發,我就不多打擾了。”   告別陳陽後,小公爺一路匆匆,並沒有回到自己的屋子,反而是來到佛堂,尋到正做晚課的法寅禪師。   “大師,那人送了我一張符,不知有何用意……”   法寅接過符一看,笑了。   “這是道門常見的驅鬼符,專用於驅鬼鎮邪,那蕃僧受邪法反噬而死,如今西圃邪氣未盡,此靈符於驅除鬼邪方麵有奇效,小公爺可將其留下。”   “這幾日來,我給小公爺做的布置也都沒有觸動,想來他不會再讓小公爺難堪,可以放心了。”   假裝公務繁忙,實際是被魏國公禁足,勒令閉門思過,小公爺這幾日過得也實在不算好,比任何人都更渴望陳陽趕緊離開。   再加上一直忌憚的三弟也走了,更是意外之喜,二弟與自己本就一母同胞,以校尉之職常在軍中居住。   如此一來,小公爺的位子便徹底穩當。   捫心自問,若換做自己,斷無可能舍棄這一府的榮華富貴,去尋求什麼虛無縹緲的大道,何況父親若是事成……嘿嘿。   通法者如法寅禪師,不也為了權勢投入父親麾下麼?   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才是快意人生。   “阿彌陀佛。”   燭光下,心頭放下一塊大石、本該鬆了口氣的小公爺仍舊緊鎖眉頭,他的疑慮並未完全消散,望向佛祖金身,雙手合十:   “我總覺得不大踏實,這張符還是由大師代為掌管吧。”   這就多少有些做賊心虛了。   法寅默默收起驅鬼符,心中暗道:小公爺資質也算聰慧,隻是心胸遠不如公爺寬廣,生性多疑,隻因為三公子母親曾得寵,便常使些下作手段加害,經此一事,希望能長些記性罷。   “小公爺,那蕃僧的罡洞有些邪門,最好還是別留著了。”   法寅禪師見小公爺準備離去,便告誡道:“若是想留個紀念,也可在佛堂內先做個法事,削去其中靈光。青塘密宗的法器大多詭異離奇,偏離正道,隻怕會對小公爺不利。”   削去了靈光不就是死物一個,還有何用?   “此事我自有計較。”   小公爺笑著點頭,內心之中卻不以為意,不知聽進去了幾分。   “天色已晚,不打擾大師了。”   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法寅禪師忍不住搖頭。   放著中土正道的靈符妙法不用,偏去信那蠻荒之地的邪法。   由他去吧。   ————   不像徐弘遠的小院地處偏僻一角,小公爺的居所位於後宅正位,坐北朝南,五步一樓,十步一閣,俱是雕梁畫棟,仆從侍女便有數十人。   因為國公夫人歸寧省親去了,偌大個後宅,在魏國公不在的時候,便盡數由他做主。   所有下人都俯首聽命,生死賞罰,皆在小公爺之手。   前幾日不慎惡了陳陽,他便請法寅禪師在臥房裡做了諸多布置,內以一卷開光的金剛經與天王像辟邪除厄,外以精銳親兵頂盔摜甲徹夜守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刺死那蕃僧的寶劍,與那支蕃僧的罡洞,也都陳列在臥房之中。   將密宗與中土佛門的法器混著用,顯然也是個不挑剔的,對佛祖沒有什麼虔誠可言。隻要有效,便是紅毛鬼的上帝、扶桑倭人的天照大神,說不得也會拜上一拜。   多日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即便知道陳陽明日就會離開,小公爺還是不敢大意,他一直在床上合衣躺著,直至子時方才慢慢睡著。   夜色漸漸深了。   陳陽剛才吃席的大圓桌下方,一個靈巧的青色身影,探頭探腦地鉆了出來。   原來是個小巧紙人,剛才一直在桌下貼著,所以並沒被察覺,它身形靈動,渾身透著股機靈勁,沿著小公爺留下的氣息,一路尋至臥房。   體重極輕,沒留下任何足跡,靈光雖亮,靈氣卻少,便是通法者,若不在眼前,也難以發現其動向。   小東西攝手攝腳地來到雕花窗戶下,避過巡邏的衛兵,輕巧地躍上窗臺,順著窗戶之間的縫隙鉆了進去。   如此聰慧,勝過牲畜不知多少,或許常人也有所不及。   臥房內,手抄金剛經與天王像位於一角,而蕃僧曾使用的罡洞則位於另一角。   兩種不同法器,散發的靈光涇渭分明,相互對抗,反因此都沒發揮出十成功效。   青色紙人撓了撓頭,似乎在跟人小聲嘀咕著什麼,隨即商定了主意。   它慢慢爬上陳列架,以極小的個頭輕鬆將那根小腿骨製成、包覆著銅皮的罡洞舉起,然後躍向空中,朝著床上人影的額頭處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