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肆虐了一整夜的風雪已經平息,隻留下覆蓋了一整個原野的白色,告訴每個出門的人昨晚經歷了怎樣駭人的景色。積雪甚至壓倒了莊園裡的一顆樹,仆人們努力了兩個小時才清理出道路。 阿娜斯塔西婭的馬車也從倉皇掏出莫斯科所乘的破馬車變成了雅科夫平日裡坐的貴族馬車了。馬車由兩匹雪白的好馬拉著,半圓的車身閃著金光,透過六扇窗戶,能看到裡麵酒紅色的天鵝絨沙發和一個紅木的小茶幾。 這樣的馬車雖然豪華,但依然是阿娜有生以來坐過的第二差的馬車,如果沒有從莫斯科逃出時坐的那輛珠玉在前,這輛就要榮居第一了。 阿娜的馬車上隻有公主殿下和她的貼身女仆尤利婭,以及趕馬車的車夫。她們的馬車在車隊的正中間,還有四個騎兵在馬車四周保衛,總算有了一點皇室出行的樣子。 雅科夫正指揮著仆人把所有東西搬到車子上。莫斯科和聖彼得堡已經被革命軍占領了,俄羅斯成立共和國的消息也已經發到了各個城市。自己這樣的貴族在革命軍來了斯摩棱斯克之後,隻怕留個全屍都難。 東方有句俗話說得好,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不離開俄羅斯,以後大概就沒有機會了。雅科夫是個頭腦清醒的人,他花了一晚上的時間,把莊園裡僅有的黃金、白銀和首飾都打包帶走了。 至於這棟別墅以及裡麵的藝術品,他自己喜歡的就挑幾樣帶走,不感興趣的乾脆直接留下。如果有一天王女真的回到了她忠誠的莫斯科,自己的冊封比現在要多十倍都不止。 臨走之前,雅科夫特地差管家去和家裡的農奴宣告了一份通知: “各位農民們,”管家站在一個木臺上,頭仰得老高,念著通告上的字,可因為頭抬得太高,陽光直刺他的眼睛,才不得已低下點頭,好讓自己能看清楚字,“偉大的涅斯維茨基男爵宣告,今天他將盡他的義務,離開這裡去服侍無上之主了。而男爵閣下的土地,將由你們平分,從今天起,你們就是這些土地的主人了。包括土地上現在種下還未收獲的糧食。” 管家說到這裡,下麵的農奴們已經忍不住交頭接耳,紛紛議論起來了。雖然尼古拉二世時期,曾經製定過農奴為自己贖身的政策,但是離開莫斯科,這道聖旨就不那麼管用了。 在廣大的俄羅斯土地上,還有無數的農奴在侍奉他們的領主,他們並不知道什麼叫革命,也不知道什麼叫共和,什麼叫帝製。他們就像機器一樣,從出生那天就為領主貴族工作,直到餓死、凍死或者病死。至於老死,那是極有福氣的人才可能享受的優待。 可今天,他們竟然能獲得一份自己的土地了,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直到管家再念了一遍通告,並給簇擁在前排的幾個農民看了男爵家族的印章,農奴才知道這不是貴族老爺拿他們尋開心的玩笑。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高呼了一聲:“願上帝保佑您”,便跪了下來。所有的農奴都重復著這句話並跪倒在地,不斷向著管家磕頭作揖。 管家洋洋得意地站在木臺上,驕傲地仰起頭,他並不反感享受他人的崇拜和敬仰,隻是今天的太陽屬實有點刺眼,隻要他一抬頭就睜不開眼睛,而且出發的時間快到了,他是萬萬不敢耽誤雅科夫的行程的。 他最後要求農奴們發誓,在革命軍問起雅科夫動向的時候一律說不知道,隨後便回到了車隊,畢恭畢敬地走到了雅科夫的馬車邊。 “老爺,都搞定了,”管家陪著笑,雙手不停地揉搓,“您看,我們現在就出發嗎?” “差不多該走了,”雅科夫拿出自己的懷表,時間已經快到中午了,“今天至少要趕到奧爾沙。” 管家點點頭,招呼了一聲。這支由幾十名騎兵保衛,帶上家眷和仆從多達數百人的車隊,緩緩地啟程了。 下了一周雪的俄羅斯大地終於迎來了晴天,但俄羅斯人的心情卻不像天氣這麼好。許多村子在受到共和國建立通知的同時,也受到了一份征稅通知。因為這次革命毫無計劃,克倫斯基和馬爾托夫都沒有準備資金。 兩人都將希望寄於位於聖彼得堡的沙俄國庫,這是尼古拉二世十餘年來的積蓄,他們堅信這筆錢能夠幫助他們度過革命後最艱難的日子。 “120萬盧布?你們都已經確定過了,隻有120萬盧布?”財政秘書將報告遞交給馬爾托夫時,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120萬盧布在現在和廢紙幾乎沒有區別。 “是的,閣下,沙皇留下的儲蓄隻有這麼多了,”財政秘書又拿出一份伊裡奇做的調研報告,“根據社民黨的報告,盧布在城市和農村已經幾乎不流通了,在城市裡大家普遍認可東方的大洋或者英鎊,農村則是以物易物居多。” “國家財政怎麼惡化到了這個地步,”馬爾托夫有些不可思議,“我以為沙皇把全國的錢都集中在了彼得堡。” 克倫斯基搖搖頭,他曾經時杜馬的議員,對國家的財政有些了解。尼古拉二世對經濟一竅不通,加上俄國在遠東的戰爭大敗後,國家欠款已經幾乎還不上了,尼古拉二世便開始大量印鈔,以百億為單位發行盧布。 短短十年內,盧布的購買力經歷了斷崖式的暴跌,50萬盧布在1901年還可以在聖彼得堡郊區買一棟小房子,但現在,50萬盧布隻能買得起一個列巴了,倘若真的有人願意推著一車錢去買麵包的話。 “這120萬盧布恐怕隻能解決你我今天的午飯了,”克倫斯基拿出一張文件紙,“不過不必擔心,我有信心在一年之內解決經濟上的危機,現在隻能先征一次稅來度過難關了。” “好的,閣下,我想請問向那些群體征稅,”秘書問,“您知道的,現在貴族大多已經流亡,而農民所掌握的土地情況還沒有開始統計。” “斯托雷平改革後,自耕農應該已經掌握了不少了土地,先征收這部分農民的稅,在征稅的同時也重新統計現有自耕農的土地情況。” 雖然斯托雷平改革已經持續了很多年,每年的財政報告中也證實了大量自耕農獲得了自己的土地,但這個數據實際上很難統計。克倫斯基沒有奢望過僅靠這些稅收就能解決俄國現在的經濟問題,他把重心放在了對貴族的清剿上。 共和政府派出去抄貴族家的隊伍已經出發了,想必這些貴族的財產能讓俄羅斯的國庫充盈不少。 托克倫斯基的福,車隊一路上沒有受到什麼阻礙,各地臨時組建的民團都在忙著給共和國收稅,沒時間關心貴族出逃的事情。前幾天從波蘭回軍勤王的一個貴族旅長曼納海姆向芬蘭逃竄,一整個旅都無人阻攔,整個俄羅斯已經陷入了混亂的境地。 當地的民團並不知道,他們錯過了一個發財升官的好機會,他們收了雅科夫賄賂他們的金幣和珠寶,輕易地放過了阿娜的車隊,僅僅半天的時間,他們就超出了預期的行程,到了明斯克的郊區。 明斯克的形式並不太好,華沙大公約瑟夫·雅蓋洛剛剛宣布了波蘭的獨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拒不承認俄羅斯共和國的領導,而明斯克就處在波蘭和俄羅斯的交界處,而且有傳聞說波蘭軍隊正試圖控製這裡。 “小姐,”尤利婭站在馬車旁,恭敬地等待著阿娜下車,“我們到了。” 阿娜捏起裙擺,在尤利婭地攙扶下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明斯克的城鎮依舊美麗,橘黃的燈光映照在潔白的雪地上,不遠處的啤酒館裡依舊人生鼎沸,仿佛這場轟轟烈烈的革命和這個城市沒有絲毫關係。 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座裝飾不俗的旅店,幾個荷槍實彈的士兵守在大門兩側,保證這個旅館在戰時的安全。 雅科夫給走在最前麵的士兵遞上了一袋金元,對方掂量了幾下,便畢恭畢敬地把幾人都請了進去。旅店裡沒什麼人,這樣的光景下,大多數身處邊疆的貴族都已經逃亡到國外了,許多沙俄貴族現在已經到了華沙,簇擁在約瑟夫身邊了。 阿娜好奇地打量著前臺和走廊,她從未來過旅館,也沒有見過這些陳設,在旅館轉了兩圈後,她隻覺得皇宮以外的地方都是如此狹小,以至於讓她感覺伸不開手腳。 一切手續和繁瑣的工作都是雅科夫負責,尤利婭便盡職地陪同在阿娜的身邊,跟著她一切逛著這個並不寬敞的房子。 入住手續辦完之後,雅科夫送了一口氣,革命軍對邊疆城市的控製還很薄弱,當地民團也都是見錢眼開的唯利是圖之人,自己在這裡很安全。如果幸運,用不到兩天他們就可以進入波蘭,至少可以躲避革命軍的追捕。 一切都將變好,雅科夫點燃了一支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