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一陣尖銳的鳴叫聲,黑色車體上升起了濃濃的白煙,在鐵軌上想著平斯克一路狂奔。車廂並不大,隻有不到五米寬。裡麵放著一張辦公桌、一個沙發、一個衣架和一張能供四個人吃飯的小桌子。 德雷克安靜地坐在靠窗的沙發上,拿著一本書默默看著,時不時從旁邊的盤子裡摸一把花生吃。 “我們大概還有多久才能到?”克裡斯汀打開門,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二十世紀的火車運行時抖動無比,在車裡行走和過平衡橋一樣,一不留神就會摔在廂壁上。 聽說自己要出差,克裡斯汀大早上六點跑到房間裡來和自己撒嬌,讓德雷克帶著她一起去。 經過一個小時的軟磨硬泡,德雷克終於妥協,決定帶著她一起來平斯克了。 “快了,最多還有兩小時也就到了,”德雷克放下書,拿起懷表看了看,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今天晚飯前肯定能到。” “下車以後估計又是沒完沒了的歡迎儀式和宴會,高官招待、市長招待、軍區司令招待……” “不會,這次連一個宴會都不會有,”說完後,德雷克似乎想到了什麼,又補充道,“最多有一頓正餐,和我們這次來調查的王室成員一起吃。” 德雷克這番話讓克裡斯汀吃了一驚,她坐到德雷克的身邊,也抓了一把花生吃起來。 “為什麼?” “這次調查非常緊張,在我們出發後不久,帕德雷夫斯基先生也趕往明斯克和俄國人談判了,”德雷克合上了書,半躺在沙發上,“我們要在他們談崩之前,給出有力的結論。” “結論是什麼?” “王室成員是假的,是某個想要獲取權力或是騙取貴族生活的騙子,至於證明她身份的證物,就是趁亂從莫斯科或者聖彼得堡弄來的,”德雷克雙手交叉,想了一會,“這可以有很多種解釋,反正俄國人也不能核實。” “那我們還過去乾嘛,讓外交部拿著結論和解釋直接去談不就好了。” “有些事情騙騙別人可以,但是總不能連自己都騙了,我們現在自己還都不知道這個王室是真是假,”德雷克看向窗外,一排排樹木飛速地掠過火車,“希望她真的隻是個冒牌貨。” “倘若是真的,反而變得麻煩了,”克裡斯汀望向墻上的掛鐘,時針走到了2和3的中間,“不過這些事就交給幾小時後的我們去煩心吧,我要睡一會了。” 說罷,克裡斯汀拿起毯子蒙上了頭。德雷克拿著書離開了沙發,坐到辦公桌旁的椅子上繼續讀起書來。 不知過了多久,德雷克手上的書從右半部分厚變成了左半部分厚,墻上的掛鐘也“鐺鐺”地響了四下,火車發出了一聲鳴叫,速度也漸漸地緩下來了。麗莎推開了門,徑直走向了沙發。她頭上還纏著一圈繃帶,遮住了她本來秀麗的栗子色頭發。 “公主殿下,我們到了。”麗莎輕輕揭開了毯子,小心地叫醒了克裡斯汀。 “公主,”克裡斯汀睡得有些迷糊了,囈語般地嘟噥著這個詞,隨後立馬清醒了過來,“議會來消息了?” “半個小時前在維爾紐斯獲得了消息,華沙已經通電各省了,”麗莎拿出一張電報紙,這是秘書半小時之前抄好的,“您要看看嗎?” “先不管這個,你的頭好些了嗎?沒有再流血了吧?”克裡斯汀坐起身子,想要撫摸麗莎受傷的地方,但又怕她會疼,手便僵在了半空中。 “已經沒關係了,殿下,”麗莎握住克裡斯汀的手,放在自己的繃帶上,“您看,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 克裡斯汀鬆了口氣,她暫時不必為自己最好的女仆擔心了,可以來看看今天議會發出的消息了。 波蘭國家議會計劃召開十天,今天是議會的開幕以及國體的確定。克裡斯汀拿過電報粗略地看了一下,國體和他們昨晚得到的消息一樣,是二元製君主國家,約瑟夫·雅蓋洛自然是這個王朝的開國之君,由於波蘭歷史上已經有過了一個雅蓋洛王朝,他們隻好自稱為波蘭第二王國。 電報中也明確了王室的爵位,克裡斯汀的母親瑪麗亞獲得了王後的頭銜,除了阿列克謝以外的孩子都獲封公爵。在未來,克裡斯汀的正式名稱將會改變為波蘭公主克裡斯汀·約瑟福夫娜殿下。 但公主殿下並不因此感到高興。 幾人收拾了自己的衣著,在平斯克的車站下了車。因為工作的特殊性,前來迎接他們的隻有平斯克的市長,以及第一個得知阿娜斯塔西婭到達波蘭的通信兵:辛迪加·佩洛耶維奇·阿波卡利斯。 “歡迎您,老朋友,”辛迪加和德雷克握了握手,“以後我就要稱呼您為王子殿下了。” “您還是像以前一樣,叫我的名字就好。”德雷克拍了拍辛迪加的肩膀,兩人一同走下了站臺。 “我是第一個知道王女阿娜斯塔西婭來到波蘭的人,在邊境上我看到了她的馬車隊,”辛迪加一邊走一邊向德雷克匯報道,“護送她來的是一個斯摩棱斯克的子爵,我們家和他有姻親。” “那個子爵人呢?” “死了。” 德雷克停住腳步,一臉愕然地回頭看向辛迪加,眼中滿是震撼和不解,以至於他的麵部肌肉都有些扭曲了。 “是自殺的,在接到沙皇退位詔令的那天自殺的。” 辛迪加的表情很輕鬆,對於這個“親兄弟”的死,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 “我們還有什麼其它的辦法能證明這個王女的身份嗎?” “恕我直言,沒有誰做出絕對肯定的保證,”辛迪加聳了聳肩,“除非沙皇親眼看到她。” “我想沙皇現在最不希望的就是親眼看到這個小女兒,”德雷克大步走出了車站,坐上了前往阿娜斯塔西婭下榻酒店的汽車,“你要一起嗎?” “如果您願意的話,”辛迪加打開門坐上了副駕駛,而司機正是他的隨從謝廖夫,“我們走吧,謝廖夫。” 待幾人坐穩後,汽車便緩緩地啟動了。 在酒店,阿娜斯塔西婭的生活也因為托洛茨基的一封電報而天翻地覆了,軍隊迅速包圍住了她住的酒店,整一層都有士兵站崗和巡邏。 尤利婭對士兵們無禮的行為很不滿,尤其是他們常常無視自己的阻止,擅自以檢查安全的名義闖入公主的房間。僅僅一天,尤利婭和士兵之間已經爆發了不下於十次的爭吵,即便長官多次要求士兵們克製,但仍然有士兵拔槍這樣危險的事情發生了。 “這是俄羅斯帝國的公主,阿娜斯塔西婭·尼古拉耶芙娜女大公,你們沒有權力這樣進入她的房間。”尤利婭憤怒地指責前來的士兵們。 “女士,她是俄國的公主,卻不是波蘭的公主,”上校的心裡沒有底,可嘴上還是逞強,“而且我們也是為了保護她……保護公主殿下的安全,才不得不進入房間。” “公主殿下的安全我可以保證,有什麼情況我會喊你們的,現在,希望你們可以不要打擾公主殿下。” 上校還想說點什麼,但一個士兵跑來,在他耳邊匯報了些什麼,上校便放棄了同尤利婭的爭執,囑咐士兵不要進入阿娜的房間,隨後就下樓了。 尤利婭和的上校爭執完後走進了房間。看著坐在床上阿娜斯塔西婭,她臉上露出了一絲疲憊——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保護阿娜多久。也許過了今天,阿娜就會被波蘭交還給俄國人,那個時候自己還有辦法保護她嗎? 尤利婭有些後悔沒將雅科夫的左輪拿回來,否則的話,真到了那個時候自己還有一個武器。 “尤利婭,你看。”阿娜看到尤利婭回來了,給她展示了自己做的紙帽子,這是用寫字紙折成的,呈現出一頂王冠的模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很明顯,這個年幼的女大公試圖找些彩筆來給它上色,但她目前能用的隻有黑筆。 “很好看,殿下,”尤利婭疲憊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她輕輕地抱住阿娜,“我親愛的殿下,剛剛您沒有被那些無禮的士兵嚇到吧?” “當然沒有,尤利婭,”阿娜咯咯地笑了起來,“父皇告訴過我們,讓我們一定要保護好俄國的子民。” 這位末代的俄國公主還在幻想著自己能夠保護俄羅斯的子民。然而俄羅斯的人民已經拋棄了那個高高在上的沙皇。 “我相信您,公主殿下,”尤利婭吻了吻阿娜的臉,“您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您是羅曼洛夫家族最後的希望了。” 阿娜並不了解尤利婭的話,在她的心裡,父母和姐姐們一定會回來的,自己的弟弟也會回來的,在未來,她也會回到彼得堡的皇宮,和自己的家人一輩子生活在一起。 “尤利婭,你不要哭,”被抱著的阿娜感到有液體從自己的頭發上滑落下來,她抬頭發現,竟然是尤利婭在哭泣,“告訴我,是誰欺負你了?” 阿娜拿出手帕,替尤利婭擦去了眼淚,輕輕用臉蹭了蹭尤利婭的臉,親昵地安慰著她。 “沒什麼,殿下,我隻是太累了而已,”尤利婭接過手帕,擦去了自己的眼淚,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掩蓋住自己哽咽且沙啞的聲音,“從莫斯科到這裡,實在是太累了。” 一路的車馬勞頓,一路的擔驚受怕,用勞累來概括並不誇張,但隻要能保護好阿娜公主,這一切對尤利婭來說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