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站在車門旁,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 自己要來視察的消息昨天已經通過電報提前告知了布列斯特駐軍,駐守在布列斯特的是新整編的第三軍,下轄三個步兵師,其中一個師的師長就是自己和克裡斯汀提拔的貝爾貝克準將。 “奏樂!”車門打開的瞬間,軍樂隊適時地吹奏起了波蘭的國歌《波蘭沒有滅亡》,在國歌的奏樂聲中,所有迎接的軍人們都向德雷克行起軍禮,以示歡迎。 “歡迎您,王子殿下,”貝爾貝克站在月臺上,他的肩章已經換成一顆將星了,“軍區司令閣下讓我來迎接您。” “好久不見,將軍,”德雷克擺了擺手,示意大家放下手,“如您所見,我今天連個仆人都沒有帶,就是想多待一陣子,仔細看看軍隊的情況。” “請殿下放心,我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第三軍將是守護波蘭的最堅固的盾牌!”說完場麵話,貝爾貝克湊到德雷克的耳邊,壓低了聲音說,“事實上,注定要讓您失望了。” “我來之前就知道了,”德雷克低聲回應,“否則我就不用來了。” 波蘭軍隊繼承的是沙俄時期的邊防軍,從軍事理念到武器裝備都要遠落後於西方的德國和法國,德雷克對此心知肚明,因此波蘭建國後他就把軍隊改製放在了計劃表裡的第一位。 因為俄國政府的原因,這個計劃推遲了片刻,但現在自己總算有時間來處理這個最麻煩的問題了。 “請允許我為您介紹一下,”貝爾貝克陪同德雷克走到歡迎的隊伍旁邊,“這位是特裡斯·庫特洛維奇·門捷列夫上尉。” “門捷列夫,您祖上是門捷列夫博士嗎?”德雷克和特裡斯握了握手。 “他是我們家的遠親,我爺爺曾經受過門捷列夫博士的照顧,”特裡斯拉住自己身邊人的手,把他介紹給德雷克認識,“這位是保爾·安德烈耶維奇·福米奇中尉。” “按照您的要求,這兩位都是軍校的優秀畢業生,在檢閱期間會輔助和保護您。”貝爾貝克補充道。 德雷克對兩人很滿意。他一直希望能培養出一批優秀的年輕人——這兩位英氣逼人的青年軍官看上去就很符合自己的要求。 軍營在布列斯特的東城郊,是一座沙俄時期留下來的堅固要塞。在十年戰爭期間,沙俄的軍隊曾在這裡阻攔了法國軍隊長達三個月。波蘭獨立之後,貝爾貝克的第三十步兵師就把這裡作為了營地。 “殿下,今天下午的安排是參觀布列斯特方麵軍的炮兵團陣地和參謀部,”特裡斯跟在德雷克身邊,拿著行程表匯報道,“晚上軍司令部將在布列斯特城內為您接風。” “傳達下去,心意我領了,但是接風就免了,”德雷克站在要塞旁邊,蹲下摸了摸地上的土,“我晚上想看看後廚和巡邏哨,不會影響你們工作吧?” “瞧您說的,協助您視察就是我們最要緊的工作。”特裡斯說,“我現在去和師長匯報一下,通知司令部今晚的宴會取消。” 得到德雷克首肯後,特裡斯跑步離開了,現場便隻剩下了保爾和德雷克。 “你是今年才從軍校畢業的?”眼下無事,德雷克又沒有保持尷尬的習慣,隻好和保爾閑聊起來。 “不,是去年,殿下,”保爾聽到德雷克和自己說話,下意識地繃直了背,“今年我被分配到邊防團擔任排長,第三十師建立之後,我奉命來這裡擔任警衛排排長。” “貝爾貝克就這麼把你調給我了,他自己的警衛排怎麼辦?”德雷克打趣道。 “由我的副排長暫時代理,殿下。” 看出保爾緊張的德雷克拍了拍中尉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太過拘禮,隨後問起了特裡斯的情況。 “你和特裡斯熟嗎?” “我們在軍校裡是同舍,殿下,”保爾說,“他就睡在我的上鋪,現在在團部做參謀。” “他的軍銜比你高一階,因為他在學校受過什麼表彰嗎?” “不,殿下,因為他是貴族,按照俄國軍校的規定,貴族授銜比平民高一階,”保爾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沒有承擔責任的能力。” 德雷克點點頭,對於一個軍校畢業的年輕軍官來說,初次授銜是上尉還是中尉其實區別並不大——畢竟剛開始都得在連排級的部隊中任職。至於以後他們是在戰場上大放異彩,還是中途隕落在某個戰役中,又或者是默默無聞的退役,其實也沒人說得準。 “你對波蘭現在軍隊......嗯,”德雷克剛說出口,就意識到保爾應該還隻見過自己所在的部隊,“你對你的部隊,第三軍的現狀還滿意嗎?” “請允許我說實話,殿下。” “當然,我就是來聽實話的。” “非常不滿意,殿下,”保爾的眼睛並沒有看向德雷克,而是直直地看向前方,就像在軍校時那樣,“編製陳舊、裝備落後、缺乏訓練、人員不齊。大量軍需官和上級長官中飽私囊,連隊中也鮮有合格的基層軍官。總的來說,這絕不是一支合格的現代軍隊。” “很有趣的見解,”德雷克很樂意聽到這樣的批評,這側麵證明了自己要軍改的決定是正確的,“那麼,你有什麼建議嗎?” 德雷克坐在要塞堅固的混凝土墻下,保爾則筆直地站在王子的身邊。他深褐色的眼睛中帶著一絲不安和一絲興奮,不安來源於常年對自己的不自信,興奮則是因為自己終於有機會發表自己的看法。 倘若在軍校裡,自己這般口無遮攔,換來的必定是教官的訓斥乃至責罰。教官們從不同意他們的想法,隻會要求他們做到服從命令。 “殿下,我的建議是效仿德國和法國的軍隊建設方式實行軍事改革,”保爾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因為矛盾的情感而變樣,“同時加強軍事工業和科技研發,量產更先進的武器。” “這些建議太籠統了,我八歲的妹妹也會說,”德雷克對保爾這種絕對正確的廢話並不滿意,“能找一個具體的細節說說嗎?” “是,殿下,”聽到自己的話被駁斥,保爾又慌張了起來,聲音也變得微小,“我想,我覺得應該從炮兵……” “抱歉,中尉,”德雷克自認為聽力很好,但是保爾的聲音已經比風吹過草地的聲音還細微了,自己實在一個字也聽不清了,“能不能大點聲?”、 “是,殿下,請允許我從炮兵入手,”保爾穩定了情緒,開始闡述,“您一定知道,軍隊從上到下分為軍、師、旅、團、營等編製,富勒將軍的《協同指導》中提出,在未來的戰爭中,各兵種間的協同作戰將會進一步下沉到各級戰術單位中。” “怎麼說?” “現在的波蘭軍隊和俄國軍隊一樣,各兵種的協同配合隻能在軍一級或以上的戰略編製中實現。也就是說,我們的最大的戰術單位編製,步兵師,在執行戰術任務的時候,隻有其下屬的各支步兵部隊能夠進行作戰上配合,而缺乏裝甲車、炮兵、騎兵、的配合,”保爾解釋道,“但是德國和法國的軍隊已經把炮兵和騎兵編製進行拆分,並下放到了師一級單位。” “也就是說,德國人的步兵師中就已經有相應的炮兵部隊了?” “正是如此,以駐紮在波德邊境的德國步兵師為例,一個步兵師下轄四個步兵團和兩個炮兵團,還有一個騎兵偵察營,”保爾撿起一個樹枝,在地上畫出了德軍的編製,“而我軍現在一個師隻包含六個步兵團,偵察部隊也隻不過是訓練更加有素的獵兵。而我們的騎兵則完全集中在騎兵旅中。炮兵部隊也以步炮旅和騎炮旅的編製集中在各軍區中。” “我記得我軍的一個步兵團要比德軍一個團多兩個營,我們在師級的人數的優勢不能抵消德軍這兩個炮兵團的優勢嗎? “殿下,火炮的殺傷力不是步兵可以比擬的,”保爾拿著樹枝,在地上花了一個大方框,“您請看,一個炮兵團的火力範圍大概可以覆蓋三個展開的步兵團,如果在戰場上步兵迎著敵軍的炮火進攻,損傷將是不可估量的。” “如果我軍一個師和敵軍一個師在野戰中碰麵,且我方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獲得友軍援助的情況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德軍可以憑借兩個炮兵團的優勢火力完全壓製我軍,甚至殲滅我軍。”保爾繼續說著,同時在地上模擬兩軍的戰鬥。 “也就是說,即便我軍和德軍在軍一級的編製上火炮數量相近,但因為我軍的師一級編製並沒有火炮力量,也會在野戰中處於劣勢地位。”德雷克看著地上有些淩亂的圖形,基本明白了保爾的意思。 “是的,殿下,”保爾站了起來,“所以我的建議是在師一級編製中添加炮兵力量,甚至,我希望在團一級中添加。” 德雷克看著地上的編製圖,認真思考著保爾的建議。 他看過很多理論上的知識,也讀過普魯士兵聖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可他對戰爭的了解終究隻局限於書本,不像亞歷山大那樣參加過真正的戰爭。 這使得保爾的圖形在他眼裡很難具象化成真正的部隊和戰場形勢。他知道火炮的力量很強大,但不知道究竟能大到什麼程度;他知道先進的槍械可以提高部隊的戰鬥力,但無法對這種戰鬥力的提升做出具體的感知。 對於自己的情況,德雷克很清楚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所以他必須來到部隊認識真正的部隊、真正的武器和真正的戰爭。沒有對軍隊實際情況的完整把握,任何針對軍隊的改革都有可能適得其反。 “殿下,我回來了,”思考間,特裡斯已經遞完話回來了,“軍部請您觀摩炮兵操練,您現在就過去嗎?” “走吧,”德雷克撐著腿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讓我們看看第三軍的大炮威力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