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兒子離開,軍臣單於心中亦是輕輕一嘆,比起祖父冒頓單於能傾舉國之力圍困白登,父親老上單於縱兵甘泉宮的偉績,到了自己這,一切都變了。 前兩代單於分出去的部族王爺,本質上跟漢廷封出去的諸侯王沒啥兩樣。 大幾十年發展下來,匈奴的整體實力是增強了不少,但貴族們的心思也像雜草般瘋長,自己部族有人有馬,底氣足的同時,此消彼長下,也意味著單於庭中央的權利正在被削弱。 軍臣這些年想盡了辦法削藩,奈何現在各部的自主權極高,屬於有利則聚,無利則散,一旦用強必然要走漢廷七國之亂的老路。 軍臣不是勇為之君,顧及頗多下,也讓單於庭漸漸失去了一言九鼎的話語權和碾壓全國的實力。 老上單於稽粥去世前將單於位留給了大兒子軍臣,但卻將善戰的部族留給了小兒子伊稚斜,這讓兩兄弟合力便能擁有平衡諸王的實力,但那得兄弟合心才行。 隨著自己的老去,正直壯年的伊稚斜無錯亦是錯了,軍臣不可能讓他影響兒子繼位。 起身望向東邊,老邁的身軀伸展卻再也沒有了年輕時的活力,感受著篝火的溫暖,軍臣瞇起了雙眼。 從單於大軍中分部就食的伊稚斜此時正在領部族東進,風雪和狂風一路相伴,沿途凍斃的人畜時常可見。 之所以走的這麼急切,是因為伊稚斜怕軍臣臨時反悔,再次將他扣在單於庭。 這次伊稚斜打算在大鮮卑山西南部的烏桓草原過冬,這裡歷來是右穀蠡王部的管控地,他對這裡的一草一木,一河一山都異常熟悉,可謂魚躍入淵。 剛宿下營,各部的頭人就聚了過來,現今部族內食物匱乏,連貴族將領們都難以飽腹,更何況底層的牧民。 眼前困難頗多,但難改伊稚斜的好心情,在他眼裡這都不是問題,隻要到了上穀北草原,烏桓諸部會解決他需要的一切,哪怕最後可能是用搶的。 心底裡伊稚斜嗤笑哥哥允諾他分部就食,以減輕單於大軍的後勤壓力,短視! 烏桓草原上不就是一個木達喇阿嘛,伊稚斜尚放不在眼裡,隻要能在對漢戰場上再勝幾場,他的威望將無人能及,到時候遇大變之勢,單於庭問鼎亦在情理之中。 見主座上的伊稚斜如此鎮定,連帶趕來的各部頭人也壓下了心中的焦躁。 “左穀蠡王,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部族都等羊下鍋呢?” 伊稚斜活動著握了一天韁繩而略顯酸痛的胳膊,笑道:“不急,待過兩天到了烏桓草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大王,咱們人多,烏桓諸部怕是供養不起。” 伊稚斜又道:“本王自然知道烏桓諸部隻能解一時之急,部族過冬所需,還要在富饒的漢郡內找補。 隻不過此時本王還在斟酌,咱們的牙口下到哪裡,才會咬到肥肉,而不是碰見石頭硌了牙。” “漢人在龍城和單於庭得了利,怕是也猜到有報復,他們籬笆紮緊了,咱們怕是輕易難下手。” 其實伊稚斜心中的目標是漢廷防禦薄弱的漁陽、遼東方向,至於離長安最近的雁門,這種硬骨頭還是扔給單於庭主力去啃吧。 但此時卻不是議論這些的時候,現在首要的任務是將部族安頓好,其餘才是琢磨出兵的事。 恰逢帳外雪稍住,親衛進帳稟報道:“大王,二王子回來了。” 伊稚斜趁機道:“路終會有的,現在預言還尚早,不如先看看外出的勇士們,為我們帶來了什麼好消息吧。” 帳下諸人見此隻好默聲以待,有幾個還從懷中掏出來肉乾,沒心沒肺的嚼了起來。 呴犁湖打馬而歸,勒馬將韁繩和鞭子扔給了親衛,雙手拍打著身上的殘雪,一進帳就湊到了伊稚斜跟前,伸出凍僵的手在篝火上貪婪的汲取著溫暖。 伊稚斜愛膩的將手中熱奶遞給兒子,笑道:“收獲如何,給大夥說說吧。” 呴犁湖笑道:“父王,吃食不愁了。大哥帶兵圍了一個烏桓小部,所獲牛羊數百,夠咱們解一陣急了。” 伊稚斜沉聲問道:“首尾都處理乾凈了?” 呴犁湖自然知道父王在擔心什麼,畢竟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搶下轄的部族,這在草原上也是犯忌諱的事。 泄露出去必然會影響匈奴對烏桓諸部,乃至整個東胡遺族的統治,一旦形成連鎖反應,叛亂是必然的。 呴犁湖笑道:“父王放心,男女老幼一個沒跑。 對咱還算有些危險的木達喇阿,他的部族大冷天的都在帳裡窩著呢,哪會去按時巡查諸部,烏桓人就算知道了,也會選擇性的遺忘。 待午後再下場雪,草原上一切如新。” 見兒子們做的如此妥帖,伊稚斜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道:“有你們三個,為父能高枕無憂矣。 不過這種事情隻能做解急時用,平日裡行事決不能如此魯莽。” 呴犁湖趕忙點點頭。 至於帳下的部族頭人們,這些事他們早已經司空見慣,誰家還沒乾過點偷雞摸狗的事。 這事在自家部族內都時常發生,更遑論搶別族,現在的他們隻會盛贊一句,三位王子勇武。 漠南匈奴在整部過冬,大雪下的長安卻靜謐不少。 相較於街道上三三兩兩的冷清,少府旗下的一處鐵匠鋪內正乾的熱火朝天。 半裸上身的年輕鐵匠渾身冒汗,站在紅彤彤的炭火旁高舉大錘,一錘捶下去,一件新玩意便慢慢成型。 周圍一眾將帥都眼巴巴的望著它緩慢成型,隨著鐵匠將通紅的蹄鐵放入水中,刺啦,水溫極速將蹄鐵降溫,片刻,鐵匠將黑悠悠的蹄鐵夾了出來。 “將軍,好了。” 衛青等人立刻圍了過來,望著形狀怪異的蹄鐵左瞧右看,不過有著前麵的馬鐙效果顯著,他們對馬蹄鐵也多了幾分信心。 衛青邊盯著蹄鐵左瞧右看,邊問道:“公孫敖,你說的這玩意,按在四個馬蹄上,就能有用?” 書到用時方恨少的公孫敖哪裡知道詳情,他也隻是知道這東西是後世馬匹的標配,但凡能成標配者必然是有用的。 不知其深的公孫敖隻好覥著臉敷衍道:“我也是看人穿鞋想出來的,要是能為馬掌穿鞋,戰馬的損耗是否會少些? 畢竟咱們奔襲漠北,隨軍戰馬大多壞在了蹄子上。” 衛青頷首,戰馬嬌貴,壞了一個蹄子就廢了,馬蹄鐵的試錯在所難免,這是對新事物的考驗和補漏,畢竟鐵器都金貴著呢。 衛青吩咐道:“那先打出二十副出來,釘在馬蹄上試試,不同的地上都跑一跑,好用了再推廣。” “諾。” 說著衛青和公孫敖走出了鐵匠舍。 沒了炭火的溫度,深吸一口涼氣,公孫敖立刻清醒了不少,隻嘆自己當年學的太少,繁雜而不精,其餘東西搞不出來了。 衛青見公孫敖似乎悶悶不樂,打趣道:“怎麼?怕青搶了你的功勞?” 公孫敖無語的翻了個白眼,沒有人告訴你,你是我的封侯大腿嗎? 兩人並肩而行,公孫敖說道:“比起馬蹄鐵這種小道,明年如何正麵對抗匈奴騎兵才是難題,還記得龍城時的那次騎射嗎? 那匈奴百夫長單騎逃竄,硬生生回首射死了我們追擊的五個弟兄,全是麵部中箭,救都救不回來。 最後若不是咱們圍的快,還得讓他跑了。” 衛青肅著臉說道:“我軍在騎射上確實很難超過匈奴人,他們打小練習,生活所用,是吃飯的本事。 我漢軍除了像李將軍這樣的神射手,其餘將士多是農戶出生,起點咱們就不在一條線上。 所以我準備揚長避短,以突騎陣拉匈奴騎兵肉搏,如此我們就能更好的利用自身軍甲,發揮矛戈等長兵器的作用,墻推而進,再輔輕騎策應,匈奴人多是皮甲輕騎必然難以招架。” 公孫敖點點頭,這方麵他是戰五渣,還是少說為妙。 身負重責的衛青罕露擔憂道:“陛下,令我等於霸上練兵,北方的守衛暫時交給了各地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們要是練不出一支強軍,對不起衛國捐軀的將士們。” 公孫敖亦是知道輕重,草原一行,讓他對此深有所感,相較於朝廷的中央軍,邊地的將士們還是苦得多,嘆道:“但願這一切都值得。” 兩人都有些沉默,公孫忠和衛青的親衛為二人牽來了戰馬。 衛青愛膩的撫摸著汗血馬,眼中難掩愛意,笑道:“還是你當時在單於庭頭腦清楚,知道從單於馬廄裡搞出來這種天馬。” 說起這事,公孫敖得意的眼睛都是彎的,這可是他為數不多的斬獲。 從單於庭搞來的汗血寶馬一共才八匹,路上死了兩匹,他和衛青各分一匹,其餘都送給了武帝。 現在整個長安就武帝跟他倆有此寶馬,騎在長安街頭甭提有多拉風了。 其餘漢軍諸將誰不想獲此寶馬,武帝的宮門檻都快被踏平了,各方托盡了關係亦難從武帝手中得此寶馬。 這便有些不差錢的主,私下裡甚至給公孫敖開出了萬金的高價,但俺敖子是賣馬的人吶,不能夠啊。 衛青側身跳上馬,道:“騎兵運用方麵青還需要細細琢磨,改日找時間咱們再招各軍都尉來群策群力,如此遠勝過你我撓破腦袋。 公孫兄時候不早,青先告辭了,不然公主又該埋怨了。” 望著衛青打馬離去,吃了滿嘴狗糧的公孫敖無奈撇撇嘴,引來眼眶上一陣微疼,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之後,公孫敖便日常隨著李息前往軍營,熟悉和學習車陣,在一觸即發的矚目大戰下,公孫敖不得不專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