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寒甲的公孫敖登上了皇宮城頭,落雪飄下,他俯望著石板路上匆匆趕路的侍者和巡邏士卒,陷入沉思。 心中有些煩躁的公孫敖趁著早來,不願進殿烤火,反而是矗立在城頭吹著冷風,力圖保持一個清醒的頭腦。 倦了的他抬頭望了望陰沉沉的天,武帝此次召見諸將必然是為了年後應對匈奴的事,作為上次的得利封侯者,免不過他要再跟著出征了。 “不羈侯,你可讓仆家好找,快走,陛下要到了。” 居然是服侍武帝的春陀親自來,公孫敖有些受寵若驚,趕忙賠笑道:“公公有勞,本將這就來。” 果然跟傳言一樣,春陀笑道:“侯爺客氣了,請。” 一進殿,公孫敖就望見了跪坐著的衛青,他的下首還坐著一個中年將軍。 衛青主動介紹道:“公孫將軍,這是李息將軍。” 公孫敖抱拳道:“李將軍。” 李息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但公孫敖卻發現他的目光若有若無的盯著自己眼眶打量。 再一想春陀親迎,這,過不去了是吧。 不爽的公孫敖在心裡罵罵咧咧,也不願跟其餘將領多搭話,在侍者的指引下,跪坐在榻上,等候皇帝。 很快隨著唱喝,劉徹闊步走入殿內,邊走邊道:“衛青,你的戰術朕看了,小錯雖有,但大的方向無礙,給其餘人說說吧。” 公孫敖恍然,原來上次衛青和公孫賀一同來,怕是就是跟自己商量戰術來的,奈何當時自己正在被李嬌揍,也就沒了接下來的事情。 衛青起身抱拳道:“陛下,諸位將軍,青所提戰術,乃由上穀北時公孫敖部的車兵啟發而來。 當年晁錯大夫的《言兵事疏》中曾提及,漢匈對陣時,匈奴有三優勢,其一好馬,其二騎射,其三士卒抵抗吃苦。 我軍亦有五勝,其一車兵,其二弓弩,其三甲利,其四軍需,其五近身搏鬥。 青意以騎兵組建主力為戰鬥前部,專司作戰,以騎製騎遏製匈奴人的優勢,再以重車步卒保障後部,發揮我軍的弓弩,軍需之優。 前部騎兵遊龍驅胡,箭短則回師補給,如此後部輜重車為前部提供軍需,則我軍箭利的優勢將持續保持。 若後部遭敵,則原地立車陣而防,弓弩應敵,以拖待變,前部騎兵聞訊後回師救援,伺機夾擊。 此謂以我之長克敵之弱,望諸位指正。” 公孫敖一聽,這不就是在漢騎身後掛一個血瓶,騎兵前麵打的過,消耗完箭矢就回身找補,亦不落後其跟匈奴騎兵交戰。 打不過就回師配合車陣,能打能退,大將軍誠不欺我。 思慮後的李息尚提出了幾個像樣的意見,與會的公孫敖則更像是一個旁觀者,唯一的表態概括起來就是俺也一樣。 就在公孫敖以為自己能混過去時,興頭上的劉徹點名問道:“公孫敖,衛青和李息兩位將軍都說了意見,你為何不說說你的看法呢?前日在朝堂上,車騎混編就是不錯的嘗試嘛。” 眼見躲不過,公孫敖硬著頭皮起身道:“陛下,臣自然不如兩位將軍才高,唯願跟隨陛下和將軍們,當一牽馬小吏。” 劉徹不悅了起來,哼道:“朕可養不起一個牽馬的侯爺。” 赤果果的威脅! 公孫敖心裡苦啊,為了還沒捂熱乎的爵位,隻好想了想說道:“陛下,曹劌曾言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匈奴人歷來高傲,自冒頓單於時就開始藐視我大漢,此次貿然吃虧,必然想著年後找補過來。 今年冬日已經讓匈奴人喪失了一鼓作氣的機會,但其勢未削幾分。 明年朝廷不妨令長城沿線郡縣做好防禦,讓匈奴人的馬隊去城墻和堅城下碰的頭破血流,此時匈奴其勢必衰。 待其主有心回師之機,我軍再行追擊,或可得其竭。” 劉徹怪聲道:“看來我們公孫傲將軍的書沒有白讀,腦袋裡還是有些東西的。” 被老板當眾奚落,公孫敖隻能乖乖受著,不過隻要工資到位,陛下請隨意。 劉徹決定道:“這樣吧,衛青你為車騎將軍,領騎兵三萬,組建前部騎軍。 李息你為材官將軍,領兩萬步卒,組建後部車陣。 你們一個主攻,為劍,一個主守,當盾,朝廷這次必然要再給匈奴人點顏色瞧瞧。” 衛青、李息起身抱拳,應諾。 一聽沒自己的名,公孫敖心中暗暗振奮,心裡高呼假來。 就在公孫敖以為武帝會放自己一馬時,卻見皇帝又望了過來。 劉徹哼道:“不羈侯說的不錯,時間上朝廷還得再做把握,匈奴人的銳氣也要殺一殺。 傳令北方長城各郡,嚴防死守,消耗匈奴。” “諾。” 公孫敖低頭腹誹,咋一到自己這,武帝就沒有先前的和顏悅色了哩。 見公孫敖低頭不語,劉徹臉色不善,這小子,又神遊天外了,慣犯! 劉徹悠悠道:“既然不羈侯也是奔襲漠北的參與者,這次就跟著材官將軍,好好學學車陣,李將軍可是步戰好手。 副之。” 眼見逃不過,公孫敖唯有抱拳稱諾。 劉徹站起身子,正聲道:“此戰時機未定,諸將軍當用心訓練士卒,回去待令吧。” 三將抱拳應諾。 待送走了李息,衛青和公孫敖並肩而行。 衛青說道:“過了年,咱們就該忙起來了,諸部兵力雲集,練兵尚需時日吶。” 公孫敖自然知道漢軍這次的兵力要比上次多出一萬五千騎,在指揮調度上,顯然是對衛青的新挑戰,擔子都壓在他的肩上,自己和李息協助的意味居多。 見公孫敖似乎談興不佳,衛青問道:“公孫兄是在想什麼?” 公孫敖苦笑著搖頭道:“朝廷主力雲集在雁門方向,歷來燕國以北朝廷的防守最為薄弱,若是匈奴全線而來,怕是東北會先遭殃。” 對這一點,衛青也是無奈,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雁門離關中近,漁陽等地則不然,這是朝廷歷來的防禦習慣,畢竟長安在關中啊。” 公孫敖自然知道這是漢廷的選擇問題,但誰又願意當犧牲的那一個呢? 兩人沉默的從親兵手中接過來韁繩,抱拳後公孫敖打馬而歸。 望著公孫敖遠去的背影,衛青察覺自己的好朋友似乎跟以往不一樣了。 大雪撲簌簌的下了起來,為關中披上白衣的同時,也將下一年的蟄伏壓了下去。 漠南草原的雪早已經下了很厚,一腳踩進去,能淹沒半個小腿肚子,自打衛青和公孫敖逃回上穀後,軍臣單於將大軍屯在了雁門以北過冬,方便來年南下。 在於單的前後斡旋下,再考慮到伊稚斜尾大不掉,軍臣單於選擇了妥協。 他隻是下令罰了木達喇阿、須卜塗勒兩人數千部族以做懲戒,保留了他們的職位,尤其是木達喇阿,他左大將的位置倒向單於庭非常重要。 隨著雁北圍殲了李廣部,伊稚斜在匈奴諸部的威望再次提升,這對單於庭來說並不是好消息,因為這意味著單於庭歷來秉持的左右兩大部互相平衡的戰略被打破,天平有了傾斜。 為了保護二將,作為舍,軍臣不得不同意伊稚斜從大軍中分離,以部族冬日找食為由,分左部兵馬前往東部草原,以備明年從東部進攻漢境。 不過單於庭被破的責任終究是需要人來抗的,單於庭留守大將帖牟戈就成了犧牲的對象。 雖然他防守得當,讓半個單於庭營地得以幸免,和親公主也毫發無傷,但這依舊不能幸免他被推出去,裹著毛毯被馬蹄踏死。 知道帖牟戈被處決後,軍臣單於在帳中的篝火旁烤著火,閼氏為他縫製的熊皮大氅包裹著全身,隻露出腦袋的他看不出喜怒。 他至今未想通,為何在自己麵前當了二十餘年服軟綿羊般的漢廷,會突然轉變國策,以騎兵奔襲自己的祖宗聖地和首都單於庭,難道自己真是虎老威不在了? 於單拍打著身上的雪,走了進來,扶胸道:“父王,部族們都安頓好了,過冬的牧草欠了些,冬日裡會死上些牛羊,在所難免。” 軍臣嘆道:“我故意壓著帖牟戈的事,就是為了讓分部的伊稚斜在東歸路上耽擱,能多死上些部族,以借天時來削弱他的實力,不過這是傷人傷己的法子。 此次漢軍四路出塞,左穀蠡王部圍住了李廣,這讓伊稚斜威望大增。 我們雖勝,但卻讓龍城和單於庭受災,這些在貴族們心裡沒有疙瘩是不可能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做為儲君,這一增一減你要當心。 咱們匈奴人都是幕強的,一旦你我父子不能帶領匈奴延續榮光,貴族們推選下一任單於時,屬意他也在所難免。” 於單咬牙道:“父王,明年兒臣一定帶兵啃下雁門!” 軍臣擺擺手,道:“形勢還沒到那一步,吾兒也不需捉急,雖然伊稚斜此次獲得分部,以後難製,但他整合左地諸尚需時日。 這也是為父不罰木達喇阿的原因,他雖然不能解決伊稚斜一家勢大,但伊稚斜想要除他亦不容易,一來一回這就給了我們轉圜的餘地和時間。 左部諸王現在都站在伊稚斜身邊,咱們不能再失去右部諸王的支持。 隻要能獲得右部諸王的支持,再加上單於庭本部,你今後照樣能壓住伊稚斜。 到時候你要將他的三個兒子分散封王,烏維封在左地,呴犁湖封到河西,且鞮侯封到烏孫以北,讓他們三兄弟形不成勾連合力,如此才能保證你的單於之位不落。 畢竟他們都是你祖父和先祖父的嫡親血脈,在各部的號召力上不輸你我。 為父已經跟羅姑比叔父通過氣,讓他在右賢王部內給你再找一位閼氏,今冬就送到你的氈房裡,她的孩子將會是你的嫡子,也是未來的新單於。” 於單心裡雖然不喜歡這種私底下的勾連安排,但自打入冬以來父王氣急後大病難愈,冬日又是草原上的死亡季節,這給了他心裡上很大的壓力。 明白這是父王在為他鋪路了,於單扶胸躬身扶胸後退出了王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