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烏桓草場的伊稚斜終於在大雪前,將部族安頓好了。 在匈奴鐵騎的服人姿態下,烏桓各部頭人、酋長不敢有半點懈怠,牛羊、奴隸紛紛都獻了上來。 左穀蠡王大帳內,望著眼前烤好的肥羊,伊稚斜站起身子親自操刀,小兒子且鞮侯端著金盤備在一旁。 篝火旁一家父子齊聚首,伊稚斜依次分割,再將羊肉按部位分到了篝火旁的兒子手中。 烏維、呴犁湖、且鞮侯三兄弟接過羊肉,齊聲喝道:“謝父王。” 伊稚斜不拘俗禮的擺擺手,三人便大口吃了起來。 望著兒子們狼吞虎咽,伊稚斜也是食欲大開,撕下一塊肋排,用刀割成小塊嚼了起來。 待解了餓,老大烏維用侍女遞過來的皮子擦了擦手,順手接過一碗熱馬奶酒,開口道:“父王,今冬過後,咱們要怎麼找漢軍報仇?” 伊稚斜自顧自的捏了些細鹽撒在肉上,送入口中邊嚼邊道:“你能這麼問,自然心裡是有數的,先說說,為父聽聽。” 烏維沉聲道:“咱們的過冬大營,離漢國的上穀、右北平都不遠,依我看咱們不必舍近求遠,翻過年就讓漢人嘗嘗咱們馬刀的滋味。” 呴犁湖緊跟著道:“大哥說的不錯,我是一刻也等不及了,漢軍敢打我們的龍城、單於庭,我們就要百倍報復回去! 打上穀和右北平隻是開胃菜,咱們應該學祖父般給漢廷來個中間開花,集結重兵直撲長安。” 將最後一塊羊肉塞入口中,伊稚斜哼罵道:“莽夫之見。” 用遞過來的軟皮子擦了擦手,伊稚斜順手將皮子扔進了篝火裡,皮子遇火驟燃,焦皮子的味道可不好聞。 伊稚斜轉頭望向小兒子且鞮侯,若有考教的問道:“你的兩位兄長都有看法,且鞮侯你呢?” 且鞮侯想了想,說道:“父王,右部的王爺們歷來對攻打漢廷出工不出力,這次咱們冬日就食分部,右部諸王大概率會留下幾個倒黴的,其餘人就近班師歸部,至於明年還來不來,幾時來,都是問題。 如此明年大單於手裡的兵就少了,再加上單於庭被襲,漠北的牛羊一時接濟不過來,指望河南地的婁煩、白羊兩部供給必然難養大軍。 兒估計到時候單於庭主力也就隻能就近打一打雁門,畢竟單於庭受災,大單於的心思或許已經不在此了。 不過雁門方向歷來是漢廷重點防禦的地方,減了兵,欠了糧的單於庭主力,未必能啃雁門漢軍一口,但若是我們打上穀、漁陽得手了,到時候免不了得分一杯羹過去。” 烏維點點頭,說道:“三弟的想法有一定道理,我們左部打羊,怎能讓單於庭的人分了羊腿,況且咱們鷹群裡還藏著一隻黑皮烏鴉呢。” 烏維話裡說的是誰,父子四人心中門清。 呴犁湖眼露狠色,咬牙憤恨道:“身為左部的人,吃裡扒外,早晚燉了他!” 伊稚斜擺擺手,主動打斷了這個話題,此時尚不是除去木達喇阿的時候,一則是難以給單於庭交代,二則是管控風險,畢竟木達喇阿是明麵上的,要是弄死了,誰知道單於庭會派誰來攪動他碗裡的肉湯。 伊稚斜砸了一口馬奶酒,緩緩道:“你們隻看到了咱們跟單於庭的爭鬥,但那些都太遙遠了。 做人要踩到地上才能行走,駿馬要蹄子著地才能奔跑,眼前我們要做的,是拉住咱們手裡的左部諸王。 為父已經讓你們的母親踩雪去了各部,就是為了給你們娶來姑娘,拉住他們。 鮮卑諸部和烏桓諸部都要選上些。” 呴犁湖知道大哥已經有小侄子詹師廬了,三弟且鞮侯還小,大閼氏必然要在匈奴貴族中找,隻有自家定然是聯姻的重災區。 他不樂意的撇嘴道:“鮮卑女和烏桓女如何能配得上我攣鞮家?我可不想生出一幫雜胡來。” “混賬!” 伊稚斜抬手就是一個大耳瓜子,奈何自幼被打順了的呴犁湖早有預感,幾乎是先一步從地上彈了出去,讓伊稚斜打了個空。 正欲起身收拾呴犁湖的伊稚斜被烏維和且鞮侯左右拉住,在烏維的勸說下,最終呴犁湖還是乖乖應承了下來。 四人重新坐了下來,經過這麼一鬧,先前和睦的氛圍感驟亡。 作為大哥的烏維主動找話道:“父王,我們三個愚魯,猜不出您的意思,求教。” 伊稚斜繼續說道:“拉住左部諸王聯姻隻是第一步,此策也隻能恩澤幾個大部首領,關鍵的還在下麵。 這第二步就是讓投靠我們的貴族吃飽,養不活狼群的狼王,又怎麼能獲得群狼的忠誠,而能滿足他們胃口的便隻有漢地。 漢廷都在長安,歷來以關中兵威壓國內,漢軍此次奔襲漠北雖然是騎兵顯示威,但整體上依舊是以步卒為主,而兩條腿放開他跑,一天才能走多少裡地? 這就決定了離關中越遠,越往東,漢廷的關中主力就越鞭長莫及,支援的時間亦越來越長。” 烏維麵露喜色,接話道:“如此咱們就可以避實就虛,讓漢軍防禦重點的上穀方向成為擺設,咱們可以繞道選擇遼河下遊的漢郡開刀。 不怪父親今冬不歸老營,將部族大軍宿在了烏桓草原,開春咱們就能順著饒樂水東行,邊牧邊行,秋日裡必然能大搶一把。” 伊稚斜搖搖頭,道:“秋日太遠了,春夏部族正忙,各部抽不到兵,唯有此刻正當時。” 呴犁湖驚呼道:“此時雪厚過膝,長途奔襲怕是難成。” 烏維肅臉道:“路上怕是要死些人。” 見兒子們言語謹慎,伊稚斜卻眼露精光,他轉頭望向且鞮侯問道:“你的意思呢?” 看來兩位哥哥都沒猜中父王的心思,且鞮侯眼神一頓,說道:“難道父親是覺得漢廷此時防備鬆懈?更容易得手。” 伊稚斜拊掌笑道:“且鞮侯說的倒是有幾分意思,漢軍初冬就防著我們報復,經過漫長的一冬必然心生懈怠。 而單於庭大軍的營盤就在雁門,這是漢國內眾所周知的事情。 既然西頭緊了,東頭就該鬆了,若此時我主力突襲遼西,漢廷的守將會如何?” “他們一定不會想到我軍會突然出現。” “把突襲還給漢廷!” “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伊稚斜繼續說道:“為了掩護好主力東行,讓漢廷摸不清楚我們的目的,小股部隊對上穀、漁陽、右北平的襲擾絕不能停。 我們要告訴漢軍,我左部大軍要報復的方向,必是此段,給我把漢軍牢牢按死在長城上。 呴犁湖這事你去辦。” 呴犁湖興奮的點點頭。 伊稚斜又吩咐道:“烏維你持王令,抽調各部精銳,隨本王奔襲遼河下遊的郡縣。” 烏維扶胸應諾。 伊稚斜環顧三子,肅聲道:“記住!你們是冒頓的後代,稽粥的子孫,向挑釁者復仇吧!讓世人知道誰才是天下的主人!” “復仇!” 半個月後,集結起來的左部主力為了躲避深雪對戰馬的限製,伊稚斜冒險讓部隊用皮子包裹四蹄,在封凍的河麵上一路東行。 隨處可見踩到薄冰處墜馬的騎兵,但極寒難掩匈奴騎兵眼中的炙熱,因為他們跟在右穀蠡王身後。 風霜將伊稚斜的發須凍成了白色,他握拳敲碎身上的冰殼,揮臂打氣道:“勇士們,前麵就是遼西!再加把勁!” 果然跟伊稚斜猜的一樣,遼西太守根本沒想到匈奴人會這個時候打過來,陽樂城城門按時而開。 呴犁湖化妝成北來的皮草商隊,押著數十輛大車,晃晃悠悠的走向陽樂城。 “都尉,北麵路上來肥羊了,大魚。” “這些皮貨商人,在北麵林子裡吃肥了,也該勻點出來,給咱們弟兄們買酒暖身了。” “走,瞧瞧去。” 見十餘漢軍早早就守在了門口,呴犁湖不待都尉張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抽出藏在車底的彎刀,一刀就結果了眼前的都尉,熱血飛濺在雪地上,引的眾人盡皆瞠目。 “敵襲!” 漢軍士卒快速向城內收縮,城頭上不斷有人高喝道:“關門!快關門!” 但呴犁湖的目標明確,他一手持盾抵擋著城頭飛下的箭矢,一手持刀為先,直奔城門。 後麵跟著的匈奴人冒矢推著大車,插在了城門中間,不讓漢軍關門。 漢匈雙方搶奪城門的控製權,誰也不敢後退半步。 呴犁湖堪堪頂住漢軍反撲,趕忙喝道:“發鳴鏑!快!” 一聲淒厲的鳴鏑箭劃破長空。 烏維興奮的喊道:“父王,呴犁湖成功了!” 伊稚斜抽刀前劈,喝道:“勇士們,跟我沖!” 一時間軍號嘹亮,匈奴大軍全線出擊。 霎時雪白的地平線上,黑壓壓的匈奴騎兵如潮水般襲來。 聽見牛角號的呴犁湖愈戰愈勇,而漢軍士卒心底則升起了破關的恐懼。 心動則事敗,竟一不留神讓呴犁湖帶人沖進了城門。 陽樂城的烽火臺燃起熊熊大火,狼煙直上天際,邊軍士卒們盡了自己最後一份力量,向周圍郡縣示警。 沖進城內的匈奴騎兵殺了遼西太守,在經歷微弱的抵抗後,整個遼西郡被伊稚斜劫掠一空。 望著在雪地裡逃跑的幾名敗卒,且鞮侯勒住戰馬,叫停了騎兵們的追擊。 他笑道:“不必去追,讓他們逃回去告訴漢家皇帝,這隻是開始,我大匈奴的馬刀要讓整個漢國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