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西的寒風還在路上,長安的殘雪卻已經消融。 公孫敖肩上掛著薄雪,打馬回到了府門前,早已等在門口的公孫勇趕忙拿著馬尾,殷勤的為他掃落身上雪。 見這小子反常,公孫敖打趣道:“你小子今天怎麼如此積極,不陪著你的忘年交了?” 公孫勇趕忙上前附耳小聲道:“霍公子今早早被我打發走了,公子,我爹來了。” 公孫敖滿臉疑惑道:“你爹?” “我爹今帶著百餘鄉黨,押著十輛牛車,晌午時分到的。” 公孫敖詢問般的望向身後跟著的公孫忠,公孫忠上前解釋道:“公子你忘了?半個月前老爺從義渠托人送來家書,說是聽公子隨車騎將軍北伐漠北得勝而還,族裡的年輕一輩都視公子為偶像,想派人過來。 估計是公子沒回信,老爺以為公子默認了,畢竟誰家還沒些鄉黨從中幫襯。” 半個月前? 不就是李嬌破門而入的時候,公孫敖不禁有些腦殼疼,遠在千裡的老爹也是神操作,不過人都到了,此時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公孫敖一把撈住公孫勇,低聲問了個最關鍵的問題,你爹叫啥? “公孫仇,跟隨老爺已經三十三年.....” 公孫勇後麵的話公孫敖根本沒聽,他闊步走進院中,隻見一位三四十歲的強壯漢子正在舞劍。 公孫敖憑借著腦海裡的些許記憶,抱拳道:“仇叔一路辛苦。” 公孫仇收劍負手笑道:“少主多年未見,果然不負家主、族人所望,封侯光耀我家” 說著公孫仇長臂一揮,朗聲喝道:“大夥,快來拜見少主。” “少主。” 公孫敖點著頭回應,放眼望去,不多時一院子就站滿了人。 公孫仇指著為首的幾個人笑著介紹道:“這是你二叔的嫡子公孫車,這是你的族弟公孫無忌....” 一圈介紹下來,好家夥,除了個別幾個,其餘全是公孫家族裡的壯丁,以小見大,公孫氏在義渠當地的勢力必然稱得上豪強。 素未蒙麵的老爹,這是要讓自己做祁廳啊。 壓下心中的心思,公孫敖道:“都是鄉裡鄉親的,先起來吧,勇子命人做飯,為大夥接風洗塵。” “諾。” 公孫仇是老江湖了,他見公孫敖眼閃不悅,立刻意識到他們可能是唐突了。 公孫仇笑道:“你們能來長安,都是托了少主的福,都警醒著些,誰敢肆意妄為,家法不饒! 勇兒,去安排他們休息。” “哎,知道了爹。” 散了眾人,公孫仇陪著公孫敖進入內堂,映入眼簾的是十口黑底紅漆色的大箱子。 公孫仇眼神示意公孫忠關門後,上前打開箱子,整整十箱黃金亮瞎了公孫敖的狗眼,粗看五千之數足矣。 望著公孫敖投來的詢問眼光,公孫仇開口解釋道:“這些錢是族內給少家主提供安置眾人的資金,如何使用,族內不做過問。” 公孫敖取出一塊不太亮眼的金錠,掂量在手中,要知道李廣和公孫賀戰敗的買命錢才五千金,公孫老爹這是所圖盛大啊。 公孫敖悠悠道:“我家就算在義渠是豪富,但這些錢拿出來,依舊要勞筋動骨,父親想做什麼,仇叔不妨直說。” 公孫仇眼露滿意之色,說道:“此次少主得封不羈侯,老家主想借機光大門楣,置辦產業,將我公孫氏帶入長安。” “入長安?” 老爹的夢想居然是讓邊地家族進入首都,換個安穩皇帝尚可,但顯然他不知道當今陛下是有多能折騰,茂陵正給你們備著呢,有的時候距離才能產生美。 公孫敖頓了頓,道:“父親所述,敖必然盡心,不過敖隨時待命出征,家族要派人過來自己打理。 不過仇叔,敖有一言,你回去後告訴父親,與其在長安與天下豪族爭片瓦之地,不妨令家族長於世,求得一分安穩。 能爭則爭,不爭則守,進退有據,方得兵法之要。” “少主的意思是?” 公孫敖篤定道:“遷家族於隴西。” 公孫仇蹙眉質疑道:“大漢邊地歷來不穩,我家在北地尚有根基。 隴西緊臨河西匈奴和河湟羌部,比咱們本地單麵河南地匈奴還要危險,舉族而遷恐怕不妥。” 公孫敖心中冷哼,我總不能明著告訴你,朝廷將來要打通河西,絲路一開,隴西你再想擠進去都難。 公孫敖不願多解釋,肅聲道:“仇叔不妨告訴父親,若是他不願,待其百年,敖亦會如此施為。” 公孫仇眼中一驚,暗道這小子好決絕的心思,想了想沉聲道:“少主的話,仇會一字不落的帶給家主,至於采納與否,仇無法做主。” 公孫敖頷首道:“告訴父親,若是他同意,徐徐圖之即可。” “諾。” 第二天一早,公孫仇便帶著二三護衛打馬北歸,公孫家族的命途有變。 公孫仇走後,公孫敖一股腦將他帶來的家族子弟都扔進了自家部曲裡,機會給你了,把握與否看個人了。 下午,收拾妥當的公孫敖剛準備回營,還未出府就見公孫忠匆忙的跑了進來,急道:“公子,宮裡急召各部將帥入宮。” 公孫敖蹙眉問道:“怎麼回事?” “聽說是東北出事了,遼西郡丟了,太守都被匈奴人殺了。” “什麼!” 太守可是一郡的最高行政長官,上麵太守沒了,下麵遼西的情形究竟惡化到了什麼地步,公孫敖不敢再想了。 “快,備馬,我要進宮。” 遼西失守的消息傳到長安,劉徹溫怒不已,匈奴人反擊來的未免太快了些。 公孫敖一進殿,立刻一股質疑之風撲麵,很多人都在埋怨是因為朝廷奔襲龍城,才引來了匈奴的全力報復。 作為輿論的焦點,首功衛青自然壓力山大,公孫敖做從,也被人拉出來鞭屍,朝廷內的妥協派像極了嘰嘰喳喳令人生煩的雀鳥。 公孫敖對此不屑一顧,戰爭從來沒有你隻占便宜,不吃虧的時候,一旦動手雙方的機會將是均等的。 再說自家大老板什麼樣的人,他能不知道?聒噪! 繁鬧的朝會一散,緊跟著的軍事會議上,迫於壓力的衛青主動抱拳道:“陛下,如今遼西備受胡災,關中是否需要調集軍力支援?” 劉徹沉思兩息,緩緩道:“太晚了,等支援部隊趕到遼西,入寇的伊稚斜早帶著騎兵跑了。 而且朝廷絕不能讓伊稚斜牽著鼻子走,打亂即將施行的計劃。 去,派使者安撫燕國,令遼西周遭邊郡派兵支援,朝廷使者順道巡查東北各郡的防務。” “諾。” 劉徹又道:“至於衛青,你也不用自責,龍城不打,難道匈奴人就不入寇了不成? 年年和親,年年來,我大漢都快成笑話了! 不要聽那些庸夫之言,讓他們的懦弱影響你的判斷,朕輸得起,大漢同樣輸得起!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在下一場戰爭中,將這一切都原原本本的還給匈奴人。” 衛青心中熱絡,抱拳應諾。 劉徹肅然道:“你們跟朕都要學會忍耐,忍耐也是戰爭的一部分。” 公孫敖抱拳應諾,心中卻是由衷的欣慰,一個能護你,又冷靜的老板,在他手下要少遭許多罪。 …… 各部郡兵穩住遼西已經是春季的事了。 韓安國帶兵從遼西返回的途中,沿途望去,漁陽郡內已是春耕時節,但田畝中卻隻有零星的農夫耕作,更多的是女人和半大的孩子在咬牙春耕,如此景色豈能不令人憂心。 韓安國勒住戰馬,出聲問道:“現在正是耕作時節,目之所及卻良田荒蕪,十裡路上為何不見一個青壯,一頭耕牛啊? 老弱開地,豈不是要誤了農時。” 隨軍司馬回稟道:“朝廷的作戰令尚未解除,適逢特使巡邊,各方都不敢懈怠。 農人們此刻都在軍中為訓,以備驅逐隨時來犯的匈奴。” 韓安國嘆道:“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今年不耕種,明年老百姓吃什麼呀?” “將軍,解除備戰,這需要朝廷詔令,卑職等隻能遵命。” 韓安國知道這不是下麵的問題,道:“本將會上書朝廷,解除備戰令。 眼下已經到了春耕大忙的時節,讓農人都回田耕作去吧,仗要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總不能餓著肚子去。 長此以往,如何了得?” 軍司馬提醒道:“將軍,匈奴雖已遠遁,但隨時都可能再次來襲,如果結束備戰,邊防一旦有事,重新征召,恐怕是來不及。” 韓安國嘆道:“人總是要吃東西的,若是不耕種,邊關的糧食從何而來?不存人,能守得住這地嗎?” “陛下勒令長城沿線州郡警戒,就是怕遼西的事再發生。” 韓安國怒道:“因噎廢食!自陛下登基,馬關之伏起,去年大軍突襲龍城和單於庭,漢匈之間已如水火。 匈奴人要報復,必然是挑近處、痛處,中部的雁門方向必是首選,漁陽當不在其主力襲擾之地。” 見韓安國跟公子說的一樣,跟在身後的公孫康暗暗稱奇,壯著膽子說道:“韓老將軍,我家少主曾言匈奴騎兵來去如風,極難辨別其走留。 不若將漁陽北之民遷至南部耕作,漁陽以北軍管之,以烽火和遊騎監視草原,一旦有變,漁陽北用來緩沖,也能為南部郡縣獲得喘息之機。” 韓安國望向公孫康,道:“舍北而存人,折中的法子,半郡之地養全郡之民,難。” 公孫康大大咧咧的笑道:“老將軍,我家公子常說好死不如賴活著,要等春暖花開,總得先有命熬過寒冬。” 韓安國眼前似乎浮現出了昔日送行的公孫敖,悠悠道:“如此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公孫康主動抱拳道:“我等願去北方警戒。” 韓安國點頭同意,望著公孫康等人打馬北去,第一次他有了老去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