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維帶著左部的支持踏雪趕到了單於庭,此時單於庭跟他印象中的樣子已經是天差地別。 雪層下的黑灰依舊裸露,奴隸們滿頭大汗,加緊趕製著過冬的穹廬,不用猜也知道,單於庭營地現在每帳必然是人擠人。 安置能力驟降,大雪天凍死一批人就是必然了,衛青和公孫敖的一把大火,至今餘波還在蕩出漣漪。 “左穀蠡王世子到。” 單於親衛左右拉開門簾,大帳內熱氣撲麵,嘈雜之聲亦隨之而來。 烏維不禁蹙了蹙眉,剛剛在雁門戰敗回來就搞起了酒宴,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烏維的腳步短暫一頓,拍去身上的殘雪,闊步走進了大帳。 見烏維走來,吃喝玩樂的貴族們紛紛投來了不一樣的目光,王座上軍臣單於臉上更是難見喜怒。 烏維自顧自的走到單於座下,單膝跪地,扶胸低首而道:“臣烏維奉左穀蠡王命,前來大單於帳下聽用。” 軍臣端起案上金杯,眼神似乎陶醉在杯上的精妙花紋裡,悠悠問道:“烏維,你小子也是本單於看著長大的,這次罷兵,伊稚斜怎麼沒來?難道是鷹飛長空,翅膀硬了不成。” 烏維正聲解釋道:“臣代父王請大單於恕罪,我父左穀蠡王若是鷹,單於庭就是鷹巢,豈有不歸之理。 若我左穀蠡王部是狼,狼王永遠在漠北單於庭。 此次父王派我來,就是告訴天下人,左部永遠是大單於手中最鋒利的刀。 至於父王未親至,乃是事出有因,此戰前線不順,攻打漁陽時韓安國那老將簡直比烏龜還可惡。 他舍棄北漁陽不守,沿途堅壁清野,導致我大軍突襲失效,隻能傾部之力圍困漁陽堅城,期間還跟燕軍鬥了數次,焦灼不已。 數月下來,焦灼急戰,圍城更是所費甚巨,奈何卻一無所獲,軍中怨氣極重。 為了不使部族生變,父王才會選擇留守部族,以震不臣。” 軍臣單於將杯中的馬奶酒一飲而盡,贊道:“好一個震懾不臣。” 軍臣已經從烏維嘴裡聽到了他想要的,伊稚斜此次是支持他穩定部族,消除雁北戰敗的陰霾的,單於庭得左部支持,右部諸王隻能俯首聽命。 軍臣抬手一揮,吩咐道:“來人,給烏維上案吃肉。” 很快侍者就抬上新案,位置就在左賢王於單之下,顯然軍臣是把烏維當成了左穀蠡王來看待。 待烏維坐下,軍臣擺手將帳中的舞女等清了出去,頓了頓說道:“之所以召集你們來,是因為本單於剛從龍城趕回來,漢軍隻給我們留下了一座空城。 單於庭的樣子你們也看到了,自先祖單於統一草原數十餘年來,我大匈奴第一次蒙此羞辱,此仇焉能不報? 所以本單於決定,集結我大匈奴三部所有主力,效仿先父單於突襲漢都長安,給漢廷小皇帝一個畢生難忘的教訓。 不過在此之前,本單於深知此事事關重大,所以想聽聽帳內諸王諸貴的意見。” 羅姑比在右賢王的位子上坐了幾十年,老上單於花費一生功夫想擠掉他都沒有成功,此時雖然卸任了,但在右部諸王中,他的話語權依舊很重。 羅姑比略帶著些質疑道:“大單於此舉是否已經決定跟漢廷來一場生死大戰? 其實本王覺得當年咱們就錯過了機會,漢廷七國之亂時正是咱們南下的好機會,奈何貴族大會上大夥都覺得應該西征大月氏,致使白白錯過了這個好機會。 現在漢廷內部穩定,無災無禍,我匈奴想強取,怕是沒那麼容易,不過若是漢廷中有內應,倒是能行。” 戴罪的須卜塗勒刷一下站起身子,硬聲道:“老王說今日事就行了,何必舊事重提,難道咱們還能回到七國之亂時去不成。 我等單於庭諸將,早就覺得不應該跟漢廷再這樣小打小鬧下去了,要打就要像先祖單於一樣,縱兵圍困白登,或者像先單於一樣,飲馬甘泉宮,咱們要攻破長安!一劍封喉!” “不錯。” “對。” 須卜塗勒的話立刻得到了鮮支禿阿,勃蔑虎等一眾單於庭萬夫長的支持,單於庭本部自然是軍臣的基本盤,雷打不動。 左部的攣鞮產也是老資歷了,他雖老邁,但底下的部族人卻不少,決然不懼單於庭諸將的鼓噪? 他接言道:“確立以長安為目標自然是將軍們的豪情壯誌,但跟漢廷這幾仗打下來,咱們就該明白,漢軍已經不是當年龜縮在城中不敢出來的羔兒兵了。 現在誰再敢小覷漢廷,誰就會吃衛青手上的刀子。 關中歷來是漢廷精兵的集結地,又坐擁四塞之險,難道咱們的騎兵能長出翅膀,飛過連綿的大山去不成。” “老王說的不錯,漢人講揚長避短,咱們不學,也不能以短擊長嘛。” 眼見有兩老王打頭,其餘右部諸王跟著起勢。 一直假做聆聽的於單坐不住了,他起身說道:“大單於的戰略確實是解決漢廷威脅的根本辦法。 一旦長安被破,抓不抓的住小皇帝都不要緊,隻要咱們兵圍長安,漢廷內部的諸侯王見機就會鬧成一團。 中原便會復歸秦一統前時的諸多小國,此乃我等最願見之局。 但漢人常言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大單於想要攻打長安,就必須在長安以外下足功夫。 要轉移漢廷對長安的注意力,把屯集於關中的漢軍主力調開,使其空虛,到時候大軍直撲,方能一劍封喉。” 軍臣單於見勢笑道:“左賢王的話倒是有些意思,具體該如何行事呢?” 於單繼續說道:“河西緊鄰隴西,沿途多是大山,大隊騎兵施展不開,不取。 雁門歷來漢兵多屯,城高壘深亦不成。 唯有遼東、漁陽等地,漢軍的增援距離最長,最利我軍布置。 漢軍終究是步卒為主,咱們進可以鐵騎圍之,退可以騎兵大兵團轉移。 到時候兩條腿的漢卒隻能跟在我軍的屁股後麵吃土,大單於想打哪裡,自然就打哪裡。” 帳內貴族們不禁心中腹誹,聲東擊西還是老一套。 看著軍臣父子在帳內唱雙簧,羅姑比和攣鞮產等右部諸王都默不作聲,他們都在衡量著自家的得失。 畢竟要按單於庭的計劃行事,右部騎兵可是要從匈奴版圖的最西端跑到最東端作戰,漫長的路途可不是一句忠誠就能彌補的,單於庭不下本,右部諸王必然難從。 軍臣單於見左部諸王不言,心中不悅加劇,轉頭問向烏維道:“烏維,你父王對眼下的漢匈局勢有何看法?” 單於庭和右部的爭鋒烏維本不想多插嘴,見大單於要用他打開缺口,隻好硬著頭皮現編。 他起身道:“回大單於,父王曾說漢廷以關中兵威壓全國,我鐵騎是否能突襲長安得手,全看如何調動漢廷的關中兵。 我左部近年打遼西和漁陽等地,皆發現漢軍守備遠遠不如雁門方向。 想來是漢廷親疏有別,要是大單於想在東南方向布局,我左部定當全力支持。” 軍臣拊掌道:“很好。” 眼見左部站到了大單於身後,羅姑比鬆口道:“烏維你小子別著急討好,搞得就你們左部支持單於庭一樣,在對付漢廷上,我右部的騎兵歷來是沖在最前麵的。 不過這仗打在國內的最東邊,我右部的騎兵要調集,最遠的更是要從西域趕來,烏孫騎更是要從伊列水啟程。 這萬裡路途,我攣鞮氏的親族部落也就罷了,但其餘部族總要糧秣才能讓馬兒邁開步子不是。” 攣鞮產跟風道:“要不就少跑點路,我右部兵團移動到雁門北方向牽製一部漢軍。 東南這仗讓單於庭和左部抽兵去打,我們幾個老王就舍出臉去,召集各部首領,把漢軍按在雁門長城上。” 羅姑比張嘴開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攣鞮產坐地還錢,兩王一唱一和說出了右部的訴求。 要麼給打動人的利益,要麼降低要求,選擇擺在了軍臣麵前。 軍臣聽下來斟酌兩息,也知道這是右部貴族們的底線了,否則單於庭想用人,就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軍臣並沒有立即做出決定,反而是望向陰山南遊牧的兩大部落王樓煩王和白羊河南王。 兩王雖然是右部帳下,但緊挨著漠南草原,也是右部中受單於庭影響最盛的兩部。 軍臣沉聲問道:“樓煩王和白羊河南王呢?你們兩個不會也嫌路遠了吧。” 餘候顫和圖喇刺矢相視一眼,右部地廣部多,但卻沒有像伊稚斜般的共主,故而難有共聲。 在單於的重壓下,餘候顫起身扶胸道:“我樓煩部路近,可以抽兵前往東南戰場,出兵兩萬五千騎。” 見樓煩先跪了,圖喇刺矢也不作掙紮,起身扶胸直接了當的說道:“我白羊部出兵一萬五千騎。” 見兩王識趣,軍臣頷首道:“兩位王爺倒是諸部表率,乃我大匈奴的頂帳之木,各賞十壇漢酒,二十壇葡萄釀。” 餘候顫和圖喇刺矢扶胸謝恩。 軍臣繼續說道:“河西的休屠王和渾邪王要看顧西域諸國,這次就不抽兵了,開春從祁連山馬場抽撥戰馬北來即可。 其餘各部按單於令抽兵於東南,配合單於庭伺機跟漢廷主力決戰。 吃掉漢軍咱們轉而西向河套,直下長安,一刀劈開漢廷,永世消除南境威脅。” 帳內諸王諸將紛紛起身,扶胸低首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