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朝廷的命令,公孫敖坦然接受,苦笑著將騎將軍印綬交給了衛青。 皇帝做出了最正確的決定,但對他來說卻是個坑,自己抱衛青大腿混到的侯爺,居然有不保的趨勢,虧了啊。 不過很快公孫敖就調整好了心態,他拒絕了跟隨衛青一起返回長安的邀請。 因為他知道,這是衛青人生最榮耀的時刻之一,自己沒必要跟過去給自個添堵了。 卸了肩上的擔子,公孫敖心血來潮,想借著有時間,不如回家鄉看一趟。 他準備從後套沿著大河溯流而上,經過西套便能抵達北地郡,去義渠看看後,他便能由北地直接回轉關中長安。 臨走前他又回絕了卞援等人的跟隨,公孫敖不想手下的有功之士,因為自己而缺失這份來之不易的榮耀。 故他隻帶了公孫忠和公孫勇,以及七八部曲騎兵啟程。 因為要穿過不多走的西套,所以他們還找了一個向導,便是養好傷的脫歹,他的部族曾在這一代遊牧,算是地頭蛇了。 公孫敖無官一身輕,特意舒爽得睡了個大覺,待日上三竿才收拾妥當,卻發現衛青早已經等在帳門口。 公孫敖三兩步趕過去,略帶抱怨的說道:“仲卿,你公事繁忙,何苦因此小事耽擱日程。” 衛青接過身旁將校遞過來的酒杯,笑罵道:“你倒是借機溜的快,前些日子圖喇刺矢在我帳外蹲守了數天,要不是陛下旨到,我還發愁怎麼打發他呢。 你能將這攤子事都留下來給我,此時又何苦假惺惺的作態,來,喝酒。” 麵對衛青的抱怨公孫敖渾不在意,嘿笑道:“你能者多勞嘛。” 連敬兩杯後,衛青和公孫敖並肩而行。 衛青說起了軍中事,沉聲道:“朝廷前日來書,朝堂上覺得河南地我軍立足不穩,匈奴人連續吃虧,必然要回師爭奪,河朔反復在所難免。 朝廷的意思是要築城,以保證長安北方的持久安定。” 公孫敖贊道:“想要將河朔拿在手中,征服隻是第一步,這我軍已經做到了。 朝廷能在大秦九原故城上再築新城,施屯田,這是久安之策。” 衛青話鋒一轉,繼續道:“但朝廷中卻有另一個看法,那就是宜緩。 其所言河朔偏遠,就算築城又能讓誰人去住呢? 若是新築,怕是工程浩大,勞民傷財。” 公孫敖火氣蹭的一下就上來了,提高聲音道:“笑話,河朔哪裡遠了? 如今關中、中原人眾,兼並之風驟起,貧民幾無立錐之地,隻能依附在豪門大族的羽翼下惶惶度日。 河朔之地說白了,就是朝廷和地方大族爭奪人口的機會。 敖雖不才,但也知道隻要朝廷政策到位,別說在河朔築城,就是去龍城築城,百姓也無不緊從。 況且河朔一旦形成軍民兩屯,自足可保無虞,日常所省錢帛糧秣亦是天文數字。 今後再擊匈奴,從河朔就地征糧省,還是從關中運糧省? 朝中諸公,難道連這點賬都算不明白?” 說道急處,公孫敖憤恨道:“誰說的這話,敖回去必然參他一本。” 衛青詫異的望了他一眼,本是隨口之言,未想公孫敖會如此反應激烈。 衛青緩緩道:“青所述,乃丞相所言。” 公孫敖一聽,臉上立馬垮了下來,地位懸殊,狂言了。 但誰叫他能屈能伸,尷尬的說道:“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敖本布衣,今當回鄉耕作,以資軍事。 此話收回,收回。” 衛青本就存安慰之心,見老友心態良好,也就放下心來,大笑道:“好你個公孫敖,青必將你的奮言帶到朝堂。” 公孫敖聞言無奈的苦著臉,一副生無可戀。 歡言過後便是不舍,送行路上終有頭。 衛青將最後一杯送別酒遞給公孫敖,道:“陛下已經下令蘇建興建朔方城,將士鮮血未曾白流。 公孫兄,青等你歸來之日,你我二人再開懷暢飲。” 公孫敖舉杯一飲而盡,躬身抱拳一禮,朝廷規劃得當,河朔事畢,他已無牽掛。 出了河朔大營的公孫敖一身布衣,跑起馬來卻是輕鬆不少,一行沒走出幾裡地,就見身後追來了百餘騎兵,細一看居然是呼勒忒爾。 呼勒忒爾追上來,勒馬笑道:“公孫將軍,某奉車騎將軍命正要去西套整頓部族,若是不嫌棄,就讓大夥一起同行吧。” 公孫敖笑著搖了搖頭,心中卻是流過一絲暖意,殺子之仇難平,衛青這是怕圖喇刺矢路上對自己下手。 河朔畢竟新服之地,馬匪不少,呼勒忒爾自不必說,如果公孫敖在他樓煩部的地界上出了事,朝廷也絕不會讓他們安生。 想通此節,公孫敖便抱拳一禮,伸手一請。 沿途公孫敖遊歷西套,他知道這片土地今後的價值,畢竟後世這裡是西夏的立國之地,稻麥豐盈,唯富一套絕不是妄言。 不過經過秦時的短暫開發,再到匈奴人手裡麵轉了一圈,溝渠年久失修,田畝荒廢,總不能指望畜牧起家的匈奴人能有多重視農耕。 朝廷要想重頭再拾起來,怕是需要花費多年功夫,依靠地利引黃灌溉,則必然需要溝渠林立,勞民傷財絕不是隨便說說。 望著荒蕪草長的阡陌遺址,公孫敖拿起一塊黃土塊,不禁嘆道:“可惜了。” 跟在身後的公孫忠等人也不免可惜,這些秦時開墾出來的良田,如今卻是這般光景,怎能不讓這幫農家子弟心生惋惜。 公孫敖當年也沒下過地,但一想現在這全要手搓的時代,心中不免頹唐,嘆道:“大投入,長產出,難也。” 混在人群中的呼勒忒爾不明所以,隻是覺得身邊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呼勒忒爾說道:“將軍何必感傷,我們匈奴人哪怕是隻產一隻羔子,也足夠喝一頓酒慶和了。” 聽著呼勒忒爾的話,公孫勇幾個無不怒目,狼崽子!好地都給你們禍禍了。 公孫敖則不然,他看到的是敢為天下先,既然有了第一個,自然不缺第二個,田地荒蕪不假,那麼我們就讓它再變良畝。 公孫敖拉著呼勒忒爾的手,說道:“朝廷要在河朔設立郡縣,你家定是其中大戶,敖歸家後便遷一部公孫至此,還望兄弟照看。” 呼勒忒爾很難理解公孫敖等人對土地的癡迷,三言兩語便答應了下來。 之後公孫敖一行加快了腳步,待到義渠時,遠遠就望見了迎接的隊伍。 公孫敖多年未歸,望著略顯老態的父母,情不自禁的跪了下來,略帶著些顫抖道:“不孝子敖,拜見父親母親。” 此時的公孫家主名喚金虎,妻子姓杜名淑雅,杜家也是當地大族。 見兒子回來,公孫金虎和杜淑雅不免熱淚盈眶。 杜淑雅手裡還牽著一個七八歲的稚童,腦袋上紮著個沖天鬏,怯生生的躲在母親身後,探出半個腦袋望著公孫敖。 杜淑雅抹著淚,拉了拉小兒,道:“廣兒,快來拜見你大哥。” 喜得弟的公孫敖也是犯懵,但一想便明白了,古時結婚早,父母再生亦是正常,隻是自己後知後覺罷了。 從腰間解下配劍,公孫敖摸著弟弟的發髻,將劍遞給了他,道:“此劍隨為兄征龍城,破雁門,此次奔襲河朔亦是跟從。 今將其送於幼弟,還望你早日成人,保家衛國。” 公孫廣眼睛裡早已經冒起了星星,抱劍在懷就不鬆手了,引得眾人調笑。 眼見此景,公孫金虎的心也放了下來,親兄弟可不能心存芥蒂。 有了這個小插曲,公孫敖很快融進了久別重逢的家族中。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公孫家熱鬧了一夜,但家人的歡聚總是短暫的,第二天中午,縣令拜訪公孫家,公孫敖對這位現管也是以禮相待,待送走時已是傍晚。 父子倆回到堂內,公孫金虎認真的問道:“老大,你這次被貶,不是得罪人了吧。” 公孫敖搖搖頭,寬慰道:“父親放心,無礙的。” 公孫金虎點點頭,嘆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啊。” 父子的寒暄又冷了下來,公孫敖知道,他必然不如膝下承歡的公孫廣來的親近,索性直接問道:“父親,怎麼不見仇叔?去年兒讓其帶的話,現今如何了?” 麵上為難的公孫金虎說道:“我派公孫仇去隴西置辦家業了已經半年了,但遠沒有你要的舉族而遷。 為父身為族長,自然要照顧到族內的方方麵麵。” 公孫敖沉下了臉,帶不動啊這幫人,不跟著朝廷政策走,到頭來還是被收割的豪強命。 公孫金虎見狀,似乎是心底有些怕這個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兒子,便跟了一句道:“要不我再去勸勸?” 公孫敖搖搖頭,他意識到了自家的莽撞,在大家都是陰霾探索的時候,就他一個開圖,做出來的決斷難免令人難以接受。 公孫敖問道:“父親,族中現在情形如何?” “一派主張守著義渠的祖業過活,另一派想去長安,最後一派便是我們了。” 公孫敖沉吟片刻,目光灼灼的道:“分家吧父親。” “啊?” 公孫金虎震驚的望著兒子,分家!大逆不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