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敖悠悠道:“父親,朝廷已經準備在河朔駐城設郡,今後我漢軍對匈奴的北部防線將推至陰山、狼山一線,北地將不再是邊地了。 現今樓煩、白羊兩部匈奴已經歸附朝廷,內地豪族隨著朝廷的步伐必然緊至,強弱懸殊,我家賴以為生的邊境貿易必然難存。 我家在義渠雖有基業,於一郡之內不足以決重事,放眼全國,不過算一富戶爾。 留在義渠乃待死之途,父親不如將地賤賣族內吧,以此為由,預留家者必然無礙。 族中預去長安者,多是胸懷報復之輩,居長安大不易,要是沒有地方的持續支持,必然難以為繼。 其要安置必缺錢財,父親不妨以財輸之,其心必平。” 公孫金虎心中不免佩服兒子的眼光,用地和財開路這家必然是分定了。 他猶疑倒不是貪戀族中權勢,也不缺少魄力,否則當年也不會花費重金將兒子送到長安。 現在隻不過是對分家後的未來捉摸不透,覺得難以把控罷了。 公孫敖繼續道:“父親財地皆去,對族內亦是恩義至極,分家乃是諸小家對今後族內發展的理念不同,非是私怨。 族中子弟自由跟隨,今後或飛天或落魄亦由己選,怨不得旁人。” 公孫金虎沉默良久,頗有點頹唐的說道:“未想我兒胸中已有溝壑,為父去做便是。 隻不過分家後,我家是成是敗,皆由你手,為父隻盼百年之後,你能照顧幼弟,非似今日絕於族內。” 公孫敖聞言一怔,隨後便知道自己忽略了父親對族內的感情。 他久長於外,對族內歸屬感不高,看事隻查利弊,但父母一輩人長於族內,此時跟族內親人強做切割,難免感情上不忍割舍。 不過這個惡人公孫敖必須做,比起強大的家族給他帶來助力,他更願意相信自己。 心中咬了咬牙,公孫敖裝作看不見,道:“地可再買,財可再生,我家預起當有存人之念,可著大部繼續投在隴西發展。 而另著一部北上西套,婁煩王餘候顫之子與兒有舊,我家可從西套從速購進秦開良田,收弄幾日,便可復歸良田。 屆時陛下所食河朔第一碗粟米飯若是出自我家,祥瑞之景,廣弟前途或無憂矣。” 公孫金虎知道老大已經不需要他管了,此策利幼子,便存父心,站起身來,下定決心道:“為父這就去找他們談。” 公孫敖起身相送。 待送走了父親,公孫敖便謝絕了來客,安心陪了幾天家人,與父母弟弟熟絡了不少。 但終是待罪之身,不能久留,三天後公孫敖便重新踏上了旅途,帶領部曲回歸長安。 踩在春季的尾巴,公孫敖一行回到了長安,河朔的慶功活動剛過,城中百姓臉上不免還洋溢著勝利的喜悅。 朝廷此戰的目的或許高屋建瓴,但百姓眼中,漢軍將匈奴人趕的更遠了,對大夥來說一時間安全感爆棚。 回到府中眨眼小半個月過去了,公孫敖也未得武帝接見,站在院落前的他自嘲一笑,才發現自己心急了。 按耐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小野心,公孫敖走進院中抄起長矛,練了一陣子卻發現難以靜下心來,再命人抬來箭靶,準備試箭。 弓弩雖不是自家長項,但這十中一半卻不是軍中將領該有的,就連一旁陪著的公孫勇都翻起了白眼。 這小子不比自己,天天跟著霍去病亂竄,本事卻見漲,眼界同樣,現在連自家公子也快放不到眼裡了。 公孫敖將弓扔給公孫勇,笑罵道:“來,看看你的本事。” 公孫勇雖說大霍去病幾歲,但正是不服輸的年紀,絲毫沒有看出來自家公子的險惡用心,抄起弓就射,幾乎是箭箭入心,看得公孫敖連連點頭。 射完一壺箭,公孫勇神氣的望了望公孫敖,笑道:“公子以為如何?” 見公孫勇沒了大小,一旁的公孫忠上去就是一腳,話說著實看得公孫敖心中舒爽。 公孫勇這小子皮實的很,輾轉騰挪下,愣是沒讓公孫忠再近到身。 要知道公孫忠要不是公孫家部曲出身,已經是能控兩千騎的都尉了。 公孫忠見此也是起了切磋之心,兩人戰作一團,百十招不分勝負。 看著這一幕,公孫敖貌似終於知道什麼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再一聯想公孫勇前些年被李嬌偷襲的慘樣,難道真是自己誤人子弟了不成。 搖搖腦袋,一陣涼風吹的公孫敖一激靈,披上件外套,他說道:“行了,知道近些日子你學到了不少,收拾收拾,把新鍋拿來,本公子給你們涮羊肉。” 有肉吃自然是好的,公孫忠收手笑道:“原來公子前些日子命人打的銅鍋是用來吃肉的。” 公孫勇更是自告奮勇道:“我去搬案。” “公子,按吩咐這是早市最新鮮的蘆菔和菘菜。” 在公孫忠的介紹下,案上的菜色都有一個好聽的名字,但在公孫敖眼中就是蘿卜白菜,比起後世的確是寡淡了些,共體時艱嘛,以後打下來,啥都有了。 沒有二八醬,但草原走了幾遭,韭菜花醬還是搞出來不少。 取出個小陶罐,公孫敖用筷子蘸了點嘗嘗,沒有後世的滋味,但已經有了七八成味道。 小心翼翼的將醬料分為三份,再輔助其餘替代調料,蘸碟就完成了。 被派去切肉的公孫勇端著鮮羊肉走了過來,老遠就聞到了味道,好奇道:“公子這是嘛?” 公孫忠也將燒紅的木炭放入了鍋底,隨著咕咚咕咚的湯汁翻滾,隻見公孫敖用筷子撿肉放入湯中一涮,待羊肉變色立馬放入料碟,裹著醬一入嘴,味道差一點。 雖說味道不足,但公孫敖卻筷子不停,片刻一盤羊肉就見了底,公孫忠和公孫勇哪裡還不知道這是美味,加入其中一頓猛炫。 “給我留點!” “加湯!” “你倒是放菜啊!” 三人肚子滾圓,公孫忠卻變著花樣從身後端出來一盤豆腐,問道:“公子,此物可入?” 公孫敖見此不免心中一嘆,淮南王你沒事造什麼反,多發明點豆腐啥的,不香嗎? “下。” 公孫敖趁著空閑炫火鍋,烏桓草場上木達喇阿的日子卻不好過,他回到部族後時刻警惕著伊稚斜反撲。 聚兵在手,導致本該休養生息的部族不得不放棄生產時間。 固營不動,導致大量的牲畜缺食,羔子流產而亡。 阿勒邰卷起門簾,帳內酒氣沖天,望著略顯頹廢的木達喇阿,道:“父親,今年怕是難過,兒剛去西邊的部族巡視,各部加起來死了半數牛羊,有個小部已經成了瘟。 現在部族內人心惶惶,咱們得想些辦法啊。” 木達喇阿自嘲的一笑,低頭望著酒中倒影著的頹廢麵龐,說道:“能奈何?我們要不像拳頭般握緊,左穀蠡王部的騎兵即刻就會殺到麵前,到時候誰去阻擋伊稚斜的馬刀?” 阿勒邰握拳道:“難道我們就要在這裡等死不成?” 木達喇阿眼露狠色道:“沒錯,等。等單於庭新單於上位,為父這個位置就是鉗製伊稚斜和烏桓諸部的釘子,有單於庭支持就能生,沒有則死。” “父親!你還在指望單於父子?難道那日在於單營裡的難堪都忘了嗎? 依兒看,咱們索性串聯烏桓諸部,先下手為強,待打垮了伊稚斜,這片草原就是我們說了算,新單於要是想算賬,咱們大不了投漢廷去。” “住嘴!” 木達喇阿起身將酒碗扔向阿勒邰,怒罵道:“我部乃先單於恩賜你祖父而來,四十年來對單於忠誠無二,你自出生就享此恩,怎會有如此叛逆之言。 今日你不僅要忠於大單於,來日你還要忠誠於新單於,否則為父寧可親自斬了你!” “先單於?伊稚斜難道不是先單於的嫡係子孫嗎? 到頭來,父親還不是跟他打了半輩子的交道,勢成仇敵。” “你!” 見阿勒邰口出狂言,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木達喇阿大怒道:“來人,將這個逆子拉出去,抽二十鞭子!” 大帳外,阿勒邰被扒光上衣,裸露著上半身,反捆在板車上。 兩名親衛不敢留手,揮舞著皮鞭,一鞭鞭抽下,血痕密布。 阿勒邰也是硬氣,他硬是不嚎一聲,咬牙硬挺。 木達喇阿隻聽鞭響卻聽不到哀嚎,重新端著酒碗的手都在顫抖。 他難道不知道等單於庭抉出新單於時,部族得去一半人?不,他知道,但他卻沒得選。 部族處在烏桓北草原,向北是鮮卑各部,向西北是單於庭,東麵是大鮮卑山,南麵是左穀蠡王部,本就處在包圍之中。 且不說漢廷願不願意接納,就算肯,他能帶部族沖過漢匈邊境上的左穀蠡王部嗎? 阿勒邰的想法太過天真了,帶著部族逃離和單人獨騎的逃離是兩碼事情,前者帶著權利,後者則為魚肉。 再說他強的永遠不是部族騎兵,而是位置,隻有扼住此地,於單一旦成了新單於,就還得依靠他鉗製左部日益強大的親叔叔。 而伊稚斜若是有想法,想北上單於庭,不想喝戈壁灘上的風,此處也是繞不過去的坎。 隻不過他現在正處在青黃不接的夾縫中,有些不好受罷了。 就在木達喇阿思索著,親衛隊長疾步走進來稟報道:“首領,阿勒邰首領受完鞭刑,帶著親衛出營去了。” 木達喇阿擺擺手,淡淡的說道:“知道了。” 待親衛隊長出了帳,木達喇阿才緩緩道:“走了,走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