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近幾日因為皇太後的病情加重,長安宮內的氣氛趨於沉悶。 作為一個有雄心的皇帝,劉徹心底裡已經預感到了勢變即將到來,於國而言國喪必將給漢軍套上止戰的枷鎖,而給被打懵的匈奴人卻必然會獲得喘息之機。 於己而言,祖母和母親卻又是他既愛又恨的人,處在權利的漩渦內,親情顯得脆弱不堪,好在他有皇後分憂。 從後宮出來的劉徹肅著臉,回到宮中便跪坐在案前熟練的批復著各地的奏章,最新送來的遼東策被擺到了顯眼的位置。 仔細閱讀著汲黯潤色過的遼東策,劉徹的臉黑了下來,不論公孫敖再怎麼改變說法,兩人準備棄土的心思是明了的。 這讓劉徹不禁又讓想起了河朔之戰的瑕疵,東線的漢軍早就有前科了。 將竹簡狠狠地甩到案上,劉徹扶額閉眸,諸事驟來,何以解憂? 一旁侍候的春陀不敢大意,趕忙示意其餘侍者悄聲退出大殿,自個則貓在一旁隨時待命。 過了幾息,劉徹這才開口嘆道:“若是汲黯和公孫敖能有你一半知心,朕又何苦如此煩憂。” 春陀趁勢上前將案上散亂的竹簡擺好,笑道:“陛下謬贊仆了,汲公和不羈侯都是陛下的臂膀,奴怎比的了。” 緩過來的劉徹重新將遼東策拿起,揚揚手道:“就是你嘴裡的這對臂膀,現在要聯合起來,跟朕唱對臺戲。 汲黯是老主和派了,這朕知道,但沒想到,公孫敖也是隨大流的,白瞎了跟衛青出了這幾次塞,代郡耍威風的勁哪去了! 朝中的老頑固們歷來對用兵頗有微詞,這要是遼東節骨眼上再失土,此事一旦被抓住痛腳,砍十個公孫敖也挽回不了。 不過這風刮起來,到時候便要看朕的老師能不能頂的住了。” 春陀禁了聲,他侍候劉徹多年,如何看不出陛下已經動心了,皇太後的事在宮中不是秘密,服喪期間朝廷不能似以往對匈奴大開大合的用兵,而這遼東策以退為進,休養生息此時看來卻是正合時宜。 劉徹不是猶豫難決之人,已經有心一試的他隨口問道:“韓安國前幾日上書,裁撤蒼海郡的事走到哪一步了?” “前日丞相府議事已無異議,今日午後此策便會送陛下預覽,用印。” 劉徹沉思片刻,道:“朕用人不疑。 傳令給平棘侯,令丞相府將兩江之地劃給蒼海郡後再行裁撤。 另外加封公孫敖為遼東將軍,節製郡內諸軍,以待其收土納叛。” “諾。” 隨後劉徹神色有些黯然,雖然與母親和舅舅登基後屢有不快,但誰也無法斬斷這心中的親情? 他的聲音又低了幾分,道:“傳衛青來,皇太後就在這些日子了,我漢軍要轉攻為守了。 另外田恬即刻前往遼東任職,不得拖怠。” “諾。” 作為宮裡的老人,春陀知道太後若是去了,一大幫子人便要倒黴,陛下倒是顧及甥舅情,為田家留了個後。 ...... 浿水在望,跟著餘七一夥往東逃的從昌和冉昆心情沉悶,流民隊伍在日益壯大,自打入職捕鷹者後,兩人又重新體驗了一把什麼叫十天餓九頓。 伍長能挑中他兩就是因為身子瘦,這再風餐露宿些日子,簡直跟一般流民無二,算是完美融入。 又走了兩個時辰,幾支流民隊伍合流,從昌頂著日頭爬到一處土坡上前後一望,流民隊伍怕是已經有千餘之眾。 如此規模卻能在大漢境內隨意穿梭,你要說沒有衛氏的人組織,誰信? 從昌正準備罵兩句衛氏解氣,隻覺身上的粗布衣服一緊,原來是一旁盯梢的冉昆,他拽著從昌趕忙下了土坡,低聲道:“你往東瞧,隊伍裡有幾個健壯的,可不像是挨過餓的。” 從昌聞聲望去,果然幾個青壯似乎都是流民隊伍裡的領頭人,時不時還很熟絡的聊上兩句。 這不禁證實了兩人的猜測,有人在暗中引導著流民出境。 兩人剛欲進一步弄清楚情況,隻聽前麵一聲“兵來咧!”的高喊,隊伍就亂了起來。 那幾個青壯扯著嗓子製止流民四散,但地平線上十餘騎迎麵沖來的恐懼,還是嚇得流民隊伍一陣哀嚎,四散而逃。 為首的衛軍騎長起了玩性,追著一個人猛跑,或是追急了的緣故,那人直挺挺杵倒,即刻沒了生氣。 “晦氣!” 騎長兜轉馬頭,對著被控製起來的流民隊伍喝道:“爾等不必驚慌,我家大王在浿江上已經為大夥架起了浮橋,隻要過了浿江,包管你們吃飽喝足!衣食無憂!” 一聽有吃食,流民群中爆發出了久違的歡呼,剛剛的死亡和恐懼也隨之消亡,從昌和冉昆對視一眼,衛氏騎兵的膽子好肥,過界了! 兩人木訥訥的跟著眾人歡呼,被趕著加快了腳步。 趕到浿江浮橋時,兩人眼中透露出了幾分警惕,果然這衛氏的十餘騎墜在了流民隊伍的身後,將流民有可能逃往漢境的路堵上了。 而惦記著吃食的流民們則絲毫沒有察覺,從昌和冉昆兩人眼露猶疑,但此刻回頭已不可能,隻能被眾人裹挾著過了浮橋。 一過橋便有大批衛兵將流民隊伍圍住,為首的正是衛氏的小裨王衛碩。 望著蹲坐在地的流民,衛碩喝道:“自此以後你們便不再是漢人,與漢境內的一切皆斷! 作為我衛氏之人,便要遵王險城中的大王之命,敢違抗者斬!” 流民本就是為了口吃食,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想逃離遼東,發現受騙的數十個青壯察覺不對聞言便反身逃跑,剛沖到浮橋邊便被衛軍騎兵追上砍死。 幾個機靈的眼見此路不通,立馬跳入浿江企圖活命,卻被緊跟著的衛軍弓箭手射中,直接葬身江底,喂了魚腹。 十幾條人命激起了眾人的恐懼,剩下的流人即刻靜若寒蟬,這一招殺雞儆猴,效果極佳。 隨著遼東戰亂,衛氏趁此大肆在漢地裹挾流民,每批人裡總有些不長眼的,衛碩對此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見流民們都安閑了下來,衛碩這才慢悠悠驅著馬走到高處,喝道:“我家大衛王知道爾等久受兵禍之苦,此乃漢室無道,今後你等隻要在我衛氏的土地上安心耕作,自然少不了你們一口吃的。 若是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前麵這些人就是爾等的榜樣,到時候必然要讓你等知曉衛某的寶劍之利!哼!” 威脅過後的衛碩兜馬便走,邊行邊吩咐道:“先將這夥流民趕進大營好生看守,讓他們瞧瞧咱們的糧倉,先把他們的心定住。 待讓這幫苦力收了浿江東岸的糧,就把他們遷到東麵個去。 王城那邊已經不需要這麼多的奴隸了,把他們送到跟三韓交界的山窩窩裡去,跟當地的土著賣個好價錢。” “諾。” 傍晚營內,冉昆端著木碗,吸溜著手裡的稀粥,悄悄跟蹲著喝粥的從昌湊到了一起。 終於吃上一頓飽飯的從昌頭也不抬,說道:“衛氏到底是沒受兵災,這粥濃著呢。” 冉昆跟從昌背靠背坐下,見四周無異,這才開口道:“衛軍沒避著人,俺在路過取糧點的隊伍裡排了幾次隊,糧倉裡糧是滿的,俺猜這是給咱們的餌,想讓咱們安心為他們賣命呢。” “河邊浮橋殺人立威,這會又讓咱看糧安心,衛氏的主意倒是打的板正。” 從昌沿著碗邊吸溜,眼神不定的飄在看守的幾個衛兵身上,道:“大營裡的看守說不上嚴,咱倆逃出去絕對沒問題。 不過今明兩天衛軍的戒心必然不小,得緩著來。 估摸衛軍會讓流民隊伍在此歇兩天,畢竟隊伍裡有女人和娃娃,衛軍再急也要等這些人緩緩,不然亂起來,他們也撈不到好。 瞧白天在浮橋邊的情形,我估摸著衛氏的人後麵絕對沒憋好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咱們要趕快了,若是等他們將流民押往其餘地方,咱們要脫身怕也尋不見路。” 冉昆頷首,兩人默契的分開,一點點將衛氏的浿水大營摸清。 三日後,趁著夜色兩人逃出了衛軍的浿水大營,向西奔向浿江,擇水緩處泅渡過江,奔著武次城而去。 得到衛氏消息的東部都尉公孫忠不敢耽擱,立馬將消息送往襄平。 ...... 汲黯在城內做通了孫家的工作,孫鰲是郡內的行商頭子,能出門的自然跟路上的匪頭子們相熟,很快他就將郡內最大的土匪頭子高嵩子的位置給賣了。 高嵩子得到了郡裡的消息,想著吃一嘴肥油好過年,正中引蛇出洞的公孫勇下懷,他帶著騎兵將傾巢出動的高匪頭子給包了圓。 麵對四周圍上來的八百漢騎,槍頂胸前的高嵩子實在想不通自己是犯了哪個天條,引來漢軍如此大的陣仗圍剿。 好在事先有公孫敖的叮囑,公孫勇並沒有大開殺戒,而是擒了高嵩子,打著他的名號勸降,將襄平以北的匪窩子都給端了,冥頑不靈者則是都入了土。 知道為匪者大都是活不下去的窮苦出身,公孫敖便在汲黯處求了恩典,將其良者送往郡城重新入籍為民,分田安置,代價便是遼東軍糧再次被縮減。 至於其中有罪者和窮兇極惡之徒則全部發往東南的武次待用。 如此一來北境道路上為之一清,汲黯便下令遼東西南各縣秋收後積極開荒,以備北縣農戶南遷。 北方諸縣則在清點財物,秋收後準備陸續待令南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