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險城中,經過衛氏三代人的努力,王宮的建設已經頗具規模,按半島的條件,稱之為富麗堂皇也不為過。 作為擁有這一切的主人,朝鮮王衛右渠是個有野心的,此時的衛氏朝鮮國力日強,已經不再是衛滿時期好容易攢起來的三瓜兩棗,底下百姓更迭數輩也徹底接受了衛氏代國的現狀,較之以前顯得更為順服。 衛氏朝鮮的組成清晰,除了跟隨箕子落地已久的土著外,因為中原戰亂而從燕國陸路和齊國海路逃亡而來遺民們,慢慢成了國內不可缺少的力量。 作為現今的衛氏上層亦受漢室影響頗重,高祖平燕叛,燕王盧綰戰敗,北逃匈奴時麾下既不願意跟隨其去草原,又怕朝廷責罰的將領們攜部東逃,跟隨燕人衛滿在半島開創了這份基業。 不似周邊各族尚處在部落聯盟的狀態,衛滿這幫人雖然在燕地敗了,但從中原帶來的見識還是有的,所以僅僅三代人的功夫,就已經將國內治理的威壓四夷。 年前若不是南閭手快,附漢成勢,衛右渠便已經準備兵過馬訾水,強吞南閭的麾下諸部了。 大殿內,手拿竹簡的丞相衛如虎難掩喜色,笑道:“大王,衛碩那小子這次乾的不錯,又從遼東郡內引了一批流民過來。 秋收將近,朝廷因此便能少發徭役,百姓們必將感念大王的恩德,喜事啊。” 王座上的衛右渠聞言並不添喜,他早就不滿偷渡流人的這種小打小鬧了。 隨著遼東漢匈互伐戰火不斷,大漢的東北各郡流民日增,幾乎年年都有數萬人逃來避難。 借著這股人力東風,王都王險城周遭的土地處處皆是稻田飄香,連續的大熟令衛氏各地糧倉爆滿,日日豐年。 能成功逃過來的流人無疑不是自然挑選出來的青壯,都是正當季的兵源。 要人有人,要糧有糧的衛右渠又如何能不想著動一動。 衛右渠起身西望,哼道:“三叔,千餘人而已,對如今的我家業來說,隻不過是杯水車薪,按這針頭線腦的積攢下去,咱們幾時才能成氣候。” 衛如虎長衛右渠一輩,人老成精,哪裡會聽不出來衛右渠話裡對現狀的不滿,相較於老一輩的謹小慎微,自幼長在家族成長階段的衛右渠顯然不願意再安於現狀。 衛如虎扶須嘆道:“大王誌存高遠,老叔是老嘍。” 麵對衛如虎的嘆息,衛右渠並不接話撫慰,他早就不滿老一輩們的茍且偷安了。 在他看來漢帝有意跟匈奴死磕,必然要將漢軍主力調集到雙方的緊要處相爭,對遼東這樣的邊角,自然不會過多留意,這是漢廷無力插手遼東的好時機,若是能趁機吃肥,何樂而不為? 不過要對外用兵,團結內部便是首要,衛右渠轉身坐回王位,問道:“三叔,前日子遼東郡換了太守和都尉的事,你可知曉?” 衛如虎不鹹不淡的回道:“知道,汲黯是皇帝幼時的老師。 至於公孫敖,此人跟著衛青這兩年倒是打過幾仗。” 衛右渠話音一低,道:“本王倒是得到密信,漢廷準備從遼東抽手,專心對付匈奴了。” 衛如虎眼皮一跳,漢廷若是真能從遼東抽手,必然要讓地出來,這是良機啊。 泛起心思的衛如虎追問道:“大王,消息中可有說漢廷要如何施為?” 衛右渠擺擺手,道:“具體的尚不清楚,南閭的麾下也不都是酒囊飯袋,露出點風來已是不易。 倒是南閭內附,拖著不去長安朝見漢帝,反倒是顯得猶疑不決,以劉徹的脾性,南閭必然撈不到好,一旦他失了漢廷的勢,便是我衛氏鯨吞其部的時候了。” 衛如虎先是不語,隨後試探著問道:“大王是要在西北邊境集兵以待?” 衛右渠搖搖頭,否決道:“馬上就是秋收,倒是不忙在西北集結重兵,朝廷近幾年雖攢了些糧秣,但依舊要以保秋收為第一要務。 本王聽聞襄平已經派使節前往南閭大寨,漢廷這是在做最後的爭取,此時就看雙方如何決斷了。 至於我們跟南閭的西北邊界,這樣吧,今年從遼東東來的流民有萬三千人,先不忙將他們遷到東麵的山地去。 安排他們到王城至浿江間,助力當地郡縣秋收,進而替換出來本地人服役。 令衛碩從當地盡快抽一兩萬兵北調待命,一旦漢廷放棄插手,我軍要第一時間攻入南閭境內。” 衛如虎囁嚅嘴唇,隨後沉聲說道:“大王對南閭用兵是否太過操之過急?” 衛右渠麵色不善道:“丞相以為如何?” 知道惡了人的衛如虎硬著頭皮道:“若是南閭真跟漢廷犯倔,大王不妨先緩一步,上書長安言明我衛氏願意為朝廷出力,征討不臣的南閭。 事後希望漢廷能摒棄舊約,與我衛氏重簽新約,一可承認我衛氏對南閭所部的統治,二則是漢廷能將馬訾水和浿江之間的土地賜予我衛氏,則我衛氏必然為漢廷守護東北藩籬。” 衛右渠本以為衛如虎是一意茍且,卻未料老人有老人的眼界,漢匈爭雄的大背景下我衛氏雖然偏安一隅,但卻並非棄子,漢若不允,轉投匈奴亦無不可。 再提起兩江之地,衛右渠眼中也難免放光,朝鮮半島上的耕地是有數的,衛氏領地東麵的馬韓、辰韓、弁韓,合稱三韓,聽著數挺多,但境內多是山地,根本種不了地。 西北連著的南閭諸部也盡是山,除了采集和狩獵,根本無法大規模進行耕種。 唯有西南連著的兩江之地有著河流沖擊平原,是耕種的沃土。 奈何其一直是漢廷跟先祖衛滿約定的邊界,屬於遼東郡轄地,衛右渠哪怕心中再渴望,也不敢直接從漢廷嘴裡搶食,若是能借著伐南閭而得賜土,那便再好不過了。 心中有了主意的衛右渠說道:“三叔所言甚是,不如三叔代本王走一趟襄平,先從汲黯等人的嘴裡探探口風。 否則直接上書長安駕前,一來時日久遠,二則怕難呈皇帝駕前。 不妨投石問路,先看看遼東眾官的反應,若是能夠說動他們美言幾句,咱們在漢廷朝堂上也好有些聲援。” “諾。” 在衛氏的使者還未出發的時候,襄平城內汲黯著正裝,公孫敖著甲雙雙立於靜立於堂下,聆聽著宮中詔命。 抬手送走了使者,汲黯扭頭望著公孫敖坦言道:“伯達,你倒是熟悉陛下的脾性,此次所行能被應允,倒不像是他做出來的決定,這可是在老夫的意料之外。” 這事公孫敖怎敢居功,連道不敢,但長安朝堂能應允此策,他倒是心底裡猜出了一二。 若是自己沒記錯的話,王太後就是今年薨的,以忠孝治國的大漢必然要有一個漫長的喪期休戰,陛下何人?能不知道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但總不能與天下人心向背做逆,故而應允自己的緩招便在意料之內了,大事不成隻能修腳。 心中如實想著,公孫敖笑容晏晏的說道:“此事皆賴汲公審時度勢,上書潤色,以公友愛下屬之名,敖怎敢居功。” 汲黯自然不吃公孫敖送上來的高帽,道:“你先別忙著堵老夫的嘴,前些日子安置亂匪已經將你名下的軍糧抵了,伯達,今後切莫再尋老夫求糧。” 被看穿心思的公孫敖頓時喊道:“汲公小覷人也!” 汲黯不做聲的入了坐,腦海裡卻思索著這小子究竟在惦記著什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問道:“宿框已經前往南閭大寨,既然陛下已經應允,你是出主意的,怎樣?是否現在就行裁撤之事?” 公孫敖沉聲道:“汲公,敖想拖他一拖,最好能等到秋收。” 汲黯肅臉問道:“哦,為何?” 公孫敖錚錚道:“助南閭而製衛氏。” 汲黯追問道:“怎麼說?” 公孫敖侃侃而談道:“汲公,衛氏與我等同俗,耕作之家必不能耽擱農時,歷來用兵也多是秋收之後,此時衛氏兵強糧足,為一年時最強。 而南閭部族多是漁獵之部,秋日裡雖亦忙碌,但無礙出兵。 此時若行裁郡讓土之事,前腳南閭順河南下接手讓土,後腳兩江之地手還未焐熱,秋收後的衛氏便能提大兵攻占兩江。 待冬日大雪封山,衛氏在平原壘石做堡,熬過一冬後,南閭怕是再也難有力攻下兩江之地,接連兩挫後,按夷人的脾性,很難跟衛氏做長久之爭。 餌吞魚肥,恐非我等初願。” 汲黯思慮,問道:“你想如何?” 公孫敖信心十足的說道:“暗中與南閭通氣,可先行裁撤蒼海郡,以助長衛氏的氣焰。 令南閭在衛氏西北小股兵力襲擾,山地作戰乃其長處,吸引衛氏的注意力,用山地險途拖延衛氏的強勢期,待到初冬,朝廷在與其交割兩江之地。 屆時就算衛氏知道南閭得了兩江也無可奈何,用兵時日短,南閭再敗也有天時。 南閭所部有一冬時間布置,衛氏再想得兩江之地,必將要跟南閭傾國一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