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於庭內,於單將各大萬夫長都派了出去,很快握住了王庭之權。 但他久久不至前線的原因有很多,一方麵單於庭能用全草原之力,同樣也要被草原各部所掣肘,另一方麵則是在祭天巫醫們的不斷努力下,軍臣單於的病情惡化了。 麵對大單於隨時可能升天的窘境,於單可謂日夜難熬,他麾下的安稽,乘龍、速骨侯等人尚不足以服眾,進而替他獨當一麵。 無奈的他隻能用軍臣單於的老臣,為此才會將前線的權利四分製衡,但原本打算自己統帥的算盤卻又被單於的病情耽擱,越到這種關鍵時刻,他愈發的不敢將單於庭托付於人。 王帳外,於單看著閼氏的侍女在帳門口穿梭不斷,心思卻早已經飛躍了天際。 他縱然是嫡長,但軍臣單於並不隻有他一個兒子,按匈奴習俗庶出的兒子未必沒有機會,畢竟他們每個人手裡或多或少都會有部族騎兵。 其中勢力最大的是接任羅姑比成為右賢王的赤勒賀拔賴,這是於單不讓右部入局的直接原因。 如果說兄弟、叔侄相爭最終的結果是肉爛在鍋裡,但若是讓右部的力量摻和進來,那便不是了。 這裡麵的根源,還要追溯到先祖冒頓單於分封諸子,此策延續至今,軍臣單於雖然在位三十餘年竭力挽救,但終是沒有打一次草原七國之亂的魄力。 這致使單於庭對左右兩地的控製力不斷衰弱,而今的單於庭權柄早已經不如老上單於時期,也就遑論冒頓單於時了。 現今左右兩地諸部都是單於庭尾大不掉的產物,軍臣單於在位的後期,向左鉗製伊稚斜,向右用兒子替換羅姑比,本已稍有成效,誰知半年前被大漢攪了場子,漢軍聲東擊西攻取河朔,一戰將老單於氣的癱瘓在床,此時看來也隻能嘆時運不濟。 想到此處,於單不免暗罵前人挖坑後人受災,先祖和祖上為了穩定草原統治,分封諸子震邊,此時看來卻是遺禍後人,現在的左部反叛,不就是祖父老上單於分封兒子伊稚斜時埋下的禍根,致使左地諸族在其帳下三十餘年,根深錯節難以撼動。 左地已叛,右地就不由得於單不小心應付了,他一麵要顧及兄弟們爭位,另一方麵又要借助兄弟之力壓製右地諸王,想從中把握平衡屬實難為。 要知道現任的右賢王赤勒賀拔賴擔任王位不過短短的二三年,右地諸部中最貴者還不是他家,而是他們的叔祖羅姑比。 這位統治右部近五十年的老王,巔峰時期統帥右地、河朔、河西的匈奴諸部,控弦之士二十餘萬,與右地草場西接的西域、烏孫、呼揭盡皆受其王帳節製,其勢之盛直追當年的冒頓單於,屬於單於庭的頭號隱患,誰又不賣他個麵子。 若不是兩年前羅姑比征討烏孫不利,被父親軍臣單於抓住機會趁機廢了王位改任,他的餘生必將永震右部,畢竟能對抗單於庭,熬死兩代單於的人能是好相與的? 於單不敢輕易離開單於庭,就是為了以防這萬一。 所以處在兩難間的他選擇將甲騎留在身邊,而將單於庭各部聚集而來的部族騎兵盡數送往前線,準備以勢壓人,未想到此時卻換來個驚天噩耗。 望著帳中跪著的鮮支禿阿和勃蔑虎,滿麵寒霜的於單在大帳的羊毛地毯上來回踱步,久久難言,他心裡無數次下決心想將二人推出去砍了,但卻深知他與伊稚斜的力量瞬時變換,強弱易主,內憂外患的單於庭宛如風浪中的小舟,再也經不起半點浪花。 隨著時間流逝,於單不得不閉眼接受了事實,他不能再失去兩位萬夫長的支持了,畢竟鮮支禿阿和勃蔑虎雖敗,但他們在單於庭麾下還有部族,最不濟他們也能在大敗之後助他穩定人心,寬容是草原上收攏人心的最佳手段。 於單終是上前扶起了二人,並大氣的寬恕了他們,沉聲道:“兩位叔叔都是父王的左膀右臂,此次戰敗非人之過,就算本王能早至亦是如此,是我們太小覷伊稚斜了。 不過一時的勝敗不足掛齒,單於庭甲騎尚存,右部兵馬未動,走散了的部族騎兵再調就是,本王這次要聚草原之兵親自鎮壓叛軍。” 鮮支禿阿和勃蔑虎兩人聞言淚湧,雙雙心生報死之誌。 “伊稚斜得勝後必然要重整旗鼓,單於庭從西調兵尚需時日,接下來的營地防務還需兩位叔叔出力,還請不要推辭。” 鮮支禿阿扶胸跪地道:“我這就去守著營墻,叛軍一騎若過必然是踩著我的屍首。” 勃蔑虎緊隨而跪道:“我去收攏西逃的部族,重新編練,再戰叛軍。” 可惜戰後的伊稚斜火速西進,並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 麵對單於庭騎兵被擊潰在草原上,守住營盤四處收攏逃散的遊騎的確是最快恢復實力的辦法,但顯然伊稚斜也知道。 就在於單安撫兩人之際,伊稚斜率軍抵達了單於庭外圍,阿勒邰縱馬而歸,抓來了單於庭守軍的舌頭。 作為沙場宿將,伊稚斜很快就從偵查哨騎的三言兩語中,判斷出了單於庭內的最新動態。 他下令騎兵巡查單於庭營地四周,從其防禦態勢佐證,不難發現已經有敗兵逃回了單於庭,一個有了警惕的獵物,突襲的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倒是二臨單於庭的呴犁湖難抑內心的澎湃,抬眼望向神一般的父親,出聲道:“大單於,此時單於庭防禦未成,正是我軍一鼓作氣的機會。” 伊稚斜沉吟再三,心中有了決斷的他斟酌過後,選擇圍而不攻。 伊稚斜緩緩搖了搖頭,道:“敗兵已至單於庭,於單已經知道了下遊戰敗的消息,爾今他甲騎在手,守住營盤並不難。 倒是我軍連續作戰,又添日夜奔襲,麾下已處在力竭之態,既然一擊不成,那便圍起來吧。” 呴犁湖聞言急道:“父王,右部這次按兵不動,定有觀望之心。 赤勒賀拔賴雖和於單異母,但也絕不會站在我們這邊,若是他引兵來救,我軍必要苦戰。” 伊稚斜撫馬笑道:“你倒是有些長進,但右地諸部卻輕易擰不成一條繩。 赤勒賀拔賴才當了幾年的右賢王,比起我那羅姑比叔叔差太遠了,他可不會輕易低頭做小。” 呴犁湖眼前一亮,道:“大單於是想讓其內部互爭,牽製右地不出兵。” 伊稚斜搖頭道:“你小子莫要小覷老頭狼,羅姑比身雖老,但腦子卻靈光著呢,右地的王爺們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 這樣吧,你帶我命前去羅姑比的牧場,若是他能牽製住赤勒賀拔賴,今後右部便南北兩分。” 呴犁湖疑惑道:“父王要拉攏老王,為何不直接許其右賢王之位,厚利拉攏,才能動人心?” “那老狐貍可不是一兩句空話就能說動的,我允諾全部,他必然生疑,當我執意誆他。 我允一半,他才會覺得我並不是唬他。” 呴犁湖緩緩點頭,伊稚斜緊跟著說道:“攣鞮產等右部老王你也代為父去走一趟吧,他們原先都被單於庭壓製,現在本單於給他們一個機會,若是抓不住,今後定不輕饒。” 呴犁湖帶著百餘騎兵奉命西去,數天之後烏維帶著收攏的大軍趕到單於庭營地外圍。 兵力驟增的伊稚斜並沒有直接攻營,而是引兵將單於庭周遭的牧馬地掃除殆盡,並將諸部牧民驅趕離開,這等於直接將單於庭營地的根給刨了,同時也將單於庭跟外界完全隔開。 伊稚斜這一番操作下來,營中的於單立刻便感受到了塌天的壓力。 單於庭營地不是城池,並沒有大規模興建的糧倉,反倒是供養著大批脫產的匠人和貴胄,此時失去了各地的糧食供應和戰馬供應,隨著時間的推移,於單手中最大的底牌甲騎便會逐漸失去作用。 營地內向外逃亡者不計其數,若不是鮮支禿阿以鐵血鎮壓,單於庭內怕是會出現成建製的逃亡。 營中大帳內各部首領也是爭論不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以拖待援,還是突圍,吵的是不可開交。 以拖待援便是將主動權丟給叛軍,等著右地諸王勤王。 突圍則必然要拋棄病重的單於和大閼氏,這在政治上是於單的死穴,大單於關乎著他權利的來源,而大閼氏關乎著漢匈間的微妙關係。 最終於單選擇了以拖待援,將最佳的突圍時機白白葬送了出去。 …… 匈奴右地,北部的高山草場廣袤無垠,這裡被後世稱為大湖盆地。 枯黃的草場上,數以百計的湖泊如珍珠般散落各處,為匈奴諸部提供著放牧的樂土。 一群群肥碩的羔羊抖動著屁股上待剪的羊毛,不知疲倦的賣力咀嚼著乾草,它們絕不放過一絲長肉的機會,以求盡可能的囤積脂肪,來度過草原上漫長的冬季。 單於庭和左地的爭鬥持續已久,羅姑比作為右部藩王之長豈能不做準備。 他已經將部族向東移動了上百裡,屯住在了燕然山的西北麓,一旦單於庭有事,他便能迅速集結騎兵,沿著燕然山東麓流出來的大河順流而下,直撲單於庭營地。 一身貂絨的羅姑比站在高崗上遠眺,沿著河邊緩緩而來的是數千部族騎兵,戰馬膘肥馬壯,勇士眼神冷冽,此時正是作戰的好時節。 不多時,一支百餘騎的隊伍便從軍陣中分流而出,徑直朝著羅姑比處而來,能讓主人親自出迎的,除了攣鞮產外還有誰。 半年未見的兩人熱情相擁,羅姑比拉著攣鞮產進帳,其麾下諸部自有專人設營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