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賢王,勃蔑虎萬夫長出帳後,久不離去,說是有話要說。” 於單靠坐在虎皮塌上,帶著些許不耐的敷衍道:“你去告訴他,本王隻是將鮮支禿阿關上兩天,不會再治罪了。 他要明白,本王總要給底下人一些交代,而不是事事順著他們這些老臣,讓他回去吧。” 片刻,侍者又轉了回來,道:“大王,萬夫長說並不是為了鮮支禿阿的事。” “哦?” 於單帶著三分疑惑,沉吟片息道:“叫進來吧。” 勃蔑虎進帳後規矩的扶胸施禮,麵色肅然的入座後便急著問道:“左賢王,萎莎安稽和赤沙乘龍所言可是大王之意?” 於單麵上一頓,隨後強顏一笑,伸手端起案上的金壺倒酒,道:“勃蔑虎叔叔何出此言?” 勃蔑虎沉聲道:“若不是大王之意,老臣便隻覺得是小臣為搏大王喜愛,故意說出這些狂悖之言,求寵。既然大王已經治罪,則此事作罷不提。 若是大王之意,老臣隻覺得渾身戰戰,遍體生寒。” 於單端起金杯,小抿一口,問道:“為何?” 聞言難掩激動的勃蔑虎說道:“大王,南下投漢,斷然不可。 我匈奴人自先祖起向來以氣力服人,頭曼單於借此帶領部眾立國馬背,冒頓單於更是其中冠者,諸蠻因懼我匈奴百萬鐵騎之氣力,才願意乖乖懾服於帳下聽用。 能展氣力者無非作戰,率軍破陣者為勇,而戰死沙場亦是勇士所為。 今日大王與左穀蠡王相爭草原,大單於之位不在侄便在叔,血情有緣,不會旁落別家,固雖戰死,尤有威名,子孫後代亦可以稱長於諸國。 若大王南投於漢,則如頭狼離之狼群,棄眾者必被眾所棄,失草原之心何談復起。 漢廷此時雖強,但終無法統禦草原,插手我匈奴內部紛爭,大王若投南邊,辱沒先祖事小,禍亂必自始而起。 先祖單於的子孫豈能替旁人牽馬執蹬,必被諸國嘲笑,雖能茍安一隅,但如何能再令諸國拜服?” 於單沉默許久,不覺間已握的金杯留印,沉聲道:“本王自知先祖榮光如日耀眼,可時勢變換,今日之局不勝往昔。 不過萬夫長之言,亦有其理,且容本王思索些時日,萬夫長還是先下去休息吧。” 勃蔑虎張了張嘴,最後頗有些黯然的起身扶胸,退出了大帳。 疲乏的於單仰頭望向帳頂,萎莎安稽和赤沙乘龍一左一右走了進來,他們在帳外候著,自是將勃蔑虎所言聽的是一清二楚。 “你們兩個怎麼看?” 受了傷的萎莎安稽最先忍不住,道:“先祖單於的榮光乃是攣鞮王族共同的榮耀,伊稚斜身為宗王領兵反叛在前,期間何曾念著此等榮耀,替我大匈奴的將來著想過? 前羊已在麵前,大王又何苦在勢弱時禁錮手腳。 他日,待我等以漢自肥,率鐵騎重新掃平諸部的時候,誰還敢說大王不能承先祖單於的榮耀呢?” 赤沙乘龍緊接著道:“大王,強弱有時,似水而變,今日伊稚斜兵盛於我,來日未必如此。 今大王被困單於庭,外兵無所倚仗,就算恃強不辱又能有幾日茍安? 還不如趁鐵騎氣力尚存,搏上一搏,方能致死而生。 拖至冬日,營中人馬饑渴氣竭,屆時大雪埋營,凍斃者眾,那時不用叛軍進攻,我等就是雙手綁縛,以待刀臨之徒。 對大王來說,今投漢而安,不投則亡,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於單眼神冷冽,守著單於庭營地是為了待援,但此時諸貴族們的沉默卻是最狠的刀,既然如此再堅持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難道真跟著單於庭一起覆亡不成。 沉默思索良久,於單終是決絕的命令道:“你們去準備吧。” 萎莎安稽和赤沙乘龍扶胸低首,躬身退出了大帳。 在他們看來弓盧水下遊的敗仗亦非一無是處,在這單於庭營地內,以於單為首的勢力,已經足以跟留下來的老將們掰掰手腕了。 營後的閼氏帳內,侍女急步而來。 “公主,護衛們都換成了新麵孔。” “多事之秋。” 時至傍晚,單於帳外的空地上,親衛們肅著臉點燃了數堆高高的柴堆,被封鎖下燃料早就成了金貴貨,但哪怕再金貴,也不如大單於的命重要。 熊熊大火帶著熾烈的溫度,但對跪倒在前的於單來說,卻無法暖透他不安的心。 準備多時的薩滿巫師虔誠的敲響人皮鼓,哼唱著不知名的祈禱歌謠,圍繞在篝火堆旁來回的誇張唱跳。 寂靜的營地內,盡是伏地祈禱的貴族和牧人,軍臣單於雖然不似先祖般擁有享譽草原的威名,但三十餘年的統治,也讓牧民們深深懷念著以前的日子,進而期盼著老王復起,以其偉力早早結束這場內戰。 於單卻早就倦了這種無用的祈禱,軍臣病重多日,這種儀式對他來說已經從開始的憧憬變成了公示,能存在的唯一作用便是用來安穩人心,讓眾人知道他們的大單於並未魂歸天地間,僅此而已。 他側臉望向不遠處的和親公主,此刻她正入鄉隨俗,閉著眼扶胸祈禱。 當年父祖們搶回來的戰利品,此時卻成了他南投的鑰匙,想到此處不免心生唏噓。 不過很快於單就從亂糟糟的想法中被驚了起來,箭矢的破風聲呼嘯而來,待於單抬眼望去,黑夜中隻見萬千箭矢帶著火光,直奔眼前而來。 慌亂的親衛們迅速提盾將貴族們護住,但趕來祈禱的牧人們便沒那麼好運了,霎時哀鴻遍野。 於單黑著臉推開擋在麵前的盾手,隻見萎莎安稽快步走來,稟報道:“大王,是呴犁湖,估計是叛軍意外的發現了祭祀火光,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叛軍摸黑到了營地邊緣,偷襲不成,便對著有火光的地方拋射了一輪箭雨。 現在叛軍已經被我軍趕出了營地。” 於單吃了悶虧,哼道:“先救火吧。” 兩軍日日來回拉扯,對抗更是無時無刻不在進行,秋草見黃,枯草可都是上好的引燃物。 知道不怪萎莎安稽的於單轉首看到了場內的祭司,有中箭者倒在火堆裡,救人不成,反倒是自個葬身在了火堆裡,難免有些諷刺。 但這也在預示著時間終是一天天的不再眷顧營內人。 下定了突圍的決心,第二天於單召集諸將,道:“本王決意大軍向西突圍,進而轉部進入右地生養,待馬肥再跟叛軍計較。 鮮支禿阿萬夫長,勃蔑虎萬夫長,本王撥三千甲騎於你們充作先鋒,引部眾沖開叛軍的包圍。” 二人見於單屬意西去,連忙扶胸應諾。 於單起身環顧諸將,誠懇道:“傍晚以單於大帳火光為號,前鋒軍拚死向西,本王將親率主力護著大單於和閼氏跟進。 諸位,拜托了。” 帳下諸將紛紛起身扶胸,宣誓死戰。 草原上漆黑的夜不見五指,寂靜的天地間隻有不甘的狂風呼嘯。 一身甲胄的於單從侍衛手中接過了火把,此刻單於金帳四周早已經堆滿了柴火和牛糞,隻差一個火星。 一幕幕跟父親的往昔在眼前閃過,比起在逃難中的黯然離世,於單為父親做了主,王者應該有自己的體麵。 淚水閃過眼眸,於單將火把拋向柴堆,立刻數十名侍衛跟從,火把拋飛,瞬時將單於大帳化為一片火海。 得到信號的鮮支禿阿和勃蔑虎不置火光,抽刀向前,數萬單於庭部眾摸黑向西開始突圍,一接戰便是喊殺沖天。 於單跳上馬背,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望了眼熊熊燃燒的大帳,心中輕嘆道:“父親,原諒我。” 隨後於單縱馬南向,身旁的親衛一瞧,這並不是跟進前鋒軍的路,“大王,咱們這是要去哪?” 於單冷聲下令道:“全軍披甲,直奔東南!” 於單要借著鮮支禿阿和勃蔑虎在西麵吸引叛軍火力,轉而向東南突圍。 此時左地的兵馬部族都被伊稚斜抽調,萬裡草場不見人煙,隻要突圍出了單於庭的包圍圈,隻要甩掉追兵,麵前將會是一片坦途。 黑夜裡的萬馬嘶鳴自然瞞不住,哨騎飛馬來報。 “大單於,於單引兵直沖西麵防線,甲騎肆虐,木達喇阿萬夫長請求支援。” 半夜驚起的伊稚斜忍不住大笑,道:“軍臣讓於單聯姻右部,本單於又怎麼會不做準備呢? 來人,令各部向西馳援,抓住於單者,封王!” 伊稚斜一聲令下,左穀蠡王部主力騎兵迅速向西馳援,火龍般的隊伍照亮了半邊天。 就在伊稚斜率兵絞殺鮮支禿阿和勃蔑虎的功夫,左部的東南包圍圈營地大火驟起。 馬背上的伊稚斜急忙勒馬問道:“怎麼回事?” 隻見一騎飛至,急道:“大單於,於單親率眾軍奔東南而去,已經殺穿我軍防線。” “什麼?” 伊稚斜露出了久違的震驚,此刻他的騎兵已經盡數撒了出去,身邊隻有千餘拱衛,瞧著這漫天黑夜,亂軍從眾再想召回部眾,一著不慎便是自殘之舉。 沉默兩息伊稚斜下令道:“把就近的左賢王和呴犁湖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