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在衛氏境內,南下信騎的速度遠比張蒲的消息要快的多。 浿水在月色下波光粼粼,河中銀魚時而跳出河麵,時而暢遊江心,為這秋日夜色平添了一份靈動。 秋來的幾場雨水增加了水量,河水雖漲卻無咆哮聲起,她依舊靜如處子緩緩地流淌。 相較於河水的靜謐,位於河東岸不遠處的衛軍大營則異常熱鬧,時不時便有鼓動的號子傳來。 “加把勁!推!” “一起!” 隨著監工衛兵的呼喝,緩坡上拉車的牽牛發出吃力哞叫,四蹄蹬地卻無法向前邁出半步。 車後推車的兩個民夫也是滿頭大汗拚盡全身氣力卻不敢有絲毫懈怠。 奈何人畜使力,那糧車卻搖搖晃晃愣是僵在了原地,片息便要有後退之勢。 牛主人伸著脖子往後一瞧,眼瞅著身後的糧車都停了下來,頓時嚇的腿顫,急的他顧不得心疼,一手拚命扯著牽牛繩,另一手則抬鞭就抽。 疼痛促使著牽牛緊繃全身使出渾身氣力,奈何車上被塞了個滿滿當當,早已經超出了馱負的極限。 運糧隊伍一停,馬上便有負責的伍長沖了過來,眼瞅此景立刻招呼周遭人手幫忙,又急步繞到車後,對著推車人抽鞭驅策。 眾人齊力下,糧車終於順暢的通過了緩坡。 剛上坡,牛主人便停了車,眼看牽牛脫力,吐著舌頭粗喘,越想越氣的他氣不過,直奔車後。 推車的兩人早已癱軟在地,一看就是被上坡抽走了全身氣力。 牛主人不由分說的沖上前去,對著兩個推車流人就是一頓拳腳,邊打還邊罵道:“無用的畜生!若是累壞了老子的牛,必要剝了你倆的皮!償回來!” 伍長見此也不問緣由,一腳踹在牛主人身上,喝令其趕快動身,莫要擋路。 轉過身便對兩個推車流人上去就是一頓鞭子伺候,兩人抱頭蜷縮,嘴中連連討饒,卻也激不起衛軍伍長半分憐憫。 這兩人本就是逃難而來,數月的饑腸轆轆早就催垮了身子,落到衛營亦隻得稀粥茍活,身子骨哪能經受如此重創,片刻便相繼沒了生息。 眼見人沒了,伍長直罵晦氣,招呼底下人將屍體扔到路旁,心中不解氣的他拿著鞭子指著眾多流人喝罵道:“你們這幫流人狗奴,再敢偷懶,吾必要爾等的狗命!這就是例子!哼!” 諸多推車的流人低著頭,除了幾個心軟的偷偷看上一眼,便沒人再去管路旁的屍首,一輛輛糧車重新上路,緩緩駛向路盡頭的衛軍大營。 底下人如此趕得急,說到底還是因為主事的衛碩月前下了強令,為了防止突來的秋雨打攪收成,轄下民夫都要日夜不休的分班運糧,以求盡快封糧入庫。 火把的照耀下,周遭各縣的秋季征糧,正源源不斷的運送而來,有序的放入大營糧庫。 相較於王險城糧庫屯收國內的東部之糧,浿水東岸糧庫自衛滿占據秦朝留下來的障塞始便開始修建。 不過礙於跟漢廷的約定,衛氏不得在邊界私自起城,所以糧庫成了衛氏的暗道,周遭有土墻圍護,與一般小城無二。 自糧庫建成起,此處一直是衛氏西部的重地,也是衛氏浿水防線的後勤基石。 巡視完糧庫的衛碩走進帥帳,將帽兜扔給親兵,任由親兵為自己更衣。 落了坐,都尉許戎便將斟滿的酒杯恭敬遞了過來,笑道:“將軍高見,底下人用命,今年秋收穩矣。” 衛碩將酒接過來一飲而盡,抹嘴道:“糧庫隻裝了八成滿,剩下的兩成亦不得鬆懈。 大王遣使遼東,來年必然要有動作,這糧庫之糧,定是大軍所需,容不得半分馬虎。” “末將明白,定會緊盯底下人。” 衛碩頷首,轉念叮囑道:“你警醒些,那些國內征發的徭役少給我死點,死多了,各地的大族必然會到王險城嚼舌。 至於其他的,本將不管,你隻需記得內外有別即可,本將隻要按時糧滿,明白嗎?” 許戎瞬時會意,趕忙應諾。 衛碩滿意,擺手道:“行了,下去準備吧。” 卻見許戎略帶踟躇,衛碩便問道:“還有事?” 許戎趕忙從懷裡拿出一份竹簡呈了上去,並道:“將軍,這是對岸高嵩子送過來的投誠竹簡,您過目。” 矮案旁,衛碩借著油燈光仔細端詳,一旁許戎諂媚的解釋道:“將軍,此次遼東匪首高嵩子可是大手筆,手底下聚集了兩千餘人的流民隊伍,若是能順利投過來,可比咱們一趟趟弄個百十來的要省功夫。 再說,咱們初秋往王險城送了流民奴隸過去,現在大營裡也是缺著人手哩。” 衛碩的目光離開竹簡,斜眼看向許戎,哼道:“兩千餘人的流民隊伍,你當對岸漢廷的縣官們都是瞎子,蠢彘不成?任由流人私自過境。” 許戎垂手笑著解釋道:“主子,對岸的盧縣令自然不可能是瞎子,但您可知高嵩子為何能流竄到浿水來? 起因還是新官上任的遼東郡尉公孫敖誌大才疏,在遼東境內大肆派兵圍剿盜匪,這讓高嵩子等人徹底沒了窩。 誰料公孫敖終是計短一籌沒能剿盡,讓其裹挾著流民禍害了遼東郡東部的好幾個縣。 現在高嵩子一夥已經成了遼東各縣人人喊打的瘟神,瘟神在側,誰又不願意將這麻煩送走呢?” 衛碩撫摸著短須,頷首道:“這倒也是,彼之砒霜我之蜜糖,隻要將這夥人引過了境,宰了匪首,分散安置,也不失為一功。” “將軍高見。” 衛碩隨手放下竹簡,扭頭似笑非笑的說道:“你如此替那高嵩子說話,怕是他沒少喂你吧。” 許戎立馬跪地,惶恐道:“高嵩子所獻,卑職願全部獻予將軍。 另外高嵩子揚言,他有五百金願私下送於將軍,以求得到將軍的庇護。” 眼見底下人識趣,提點到位的衛碩並不打算深究,畢竟底下人也要吃飯。 他揮揮手,不在意的說道:“起來吧,還算你小子尚有孝心,懂分寸。 你那三瓜兩棗本將軍還瞧不到眼裡。 倒是高嵩子那邊可妥?別終日打雁,到頭卻讓雁啄了眼。” 眼見事成八九,許戎拍著胸脯保證道:“這將軍放心,現在公孫敖的追兵就墜在高嵩子的屁股後頭,他除了投過來沒別的選擇,唯有投靠將軍,他才能活。” 衛碩一頓,邊思邊道:“既然如此,你去傳信予他,本將軍護住他容易,但若想要將他們都護住,就不那麼容易了。 這裡麵不僅要跟新任的遼東郡尉公孫敖交惡,後麵甚至還要跟漢廷扯皮。 所以這次,本將軍不管他高嵩子是騙還是搶,我要他準備五千流民過江。” 許戎驚道:“五千?” 即刻許戎心中暗暗叫苦,本以為隻是當一回掮客,按衛碩的條件,高嵩子怕不是要將東岸的村落都給搶了湊人,這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衛碩伸手拍了拍嚇愣的許戎,眼裡閃過一絲兇光,緩緩問道:“怎麼?他沒這本事?” 許戎頓時打了個激靈,趕忙低頭道:“能成,我這就去傳信高嵩子。” 見此衛碩才自顧自的悠悠解釋道:“本將這也不是故意為難於他,遼東畢竟新換了主官,又都是長安來的顯貴,總是要臉的。 再摸不準脈的前提下,接收流民的事情必然要緩上一陣,如此為何不提前乾一票大的。 到時候也好讓大王賣那老汲黯一個麵子,而我們則落上個裡子,至於今後,自會視情況再行。” 許戎自是不住的點頭。 待打發走了許戎,打劫成功的衛碩心情極佳,能搞一筆大的,今年就能過個肥年,想來如今漢廷太後崩亡舉國皆喪,必然不舉兵事,料那公孫敖也不敢用強,隻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但不待衛碩心情平復,隻見帳簾驟開,傳信親衛闖進來急聲稟道:“將軍,北山城來信遭襲,我北運軍糧被山中蠻子給劫了。” “什麼!” 衛碩刷的站起身子,滿麵皆驚,隨後麵生怒容,喝罵道:“衛繆無能!喪糧該死!” 兩息後,衛碩製怒,走到地圖前急問道:“這次北山蠻子下山了多少人?” “信使雲五千。” “五千?” 衛碩踱步而思,南閭若是領五千人下山,山中的衛豹處必然不會全無察覺,難道是南閭在山中又找到能繞路的新山道不成? 意識到事態不對的衛碩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此次北運大軍糧秣的都是他的人,衛繆失糧必然要狗急跳墻,攀咬起來他亦是難逃。 為今之計隻能盡快將糧食再截回來,以求將功補過了,如此也好跟王險城交代。 花了半盞茶的功夫,衛碩想通透後即刻下令道:“山蠻子得糧,背負難行,必然走的不快,山路曲折,咱們當還有機會。 來人,令營中騎兵迅速集合,點步卒五千隨後,快!” “諾。” 隨後衛碩留了心腹許戎守營,自己則帶著騎兵縱馬北進,隨後火龍般的步卒迅速出營,大軍一路向北。 衛氏浿水大營如此大陣仗,自然瞞不過潛伏監視的捕鷹者斥候,衛兵北進的消息迅速往西岸的漢軍大營內傳去。 蹲守在帥帳旁的高嵩子瞧著信使匆匆走進大帳,心立刻提了起來,他知道決定自家命運的機會來了。 “大哥,這信使像剛從對岸過來的。” 高嵩子站起身子,碎了嘴裡的草根,神色凝重的說道:“許戎那廝這次吃的滿嘴油,若是再不成事,也就太廢物了些。” “大當家的,咱真要跟著這幫狗官乾?” 聞言高嵩子苦起了臉,他本是山中無憂無慮的野仙兒,道上也有些名號,誰知自以為乾筆大買賣過肥年的,卻沒想到自個是條被釣的魚。 天殺的,誰沒事用鐵騎來剿匪,那可是金貴的騎兵啊! 頓了頓,高嵩子壓低聲音道:“到時候,弟兄們看老兄眼色行事吧。”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