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鎖鏈之下,癲狂的神使使揮舞著鮮血淋漓的雙手,鎖鏈捆綁在她刻入骨髓的創口上,扭曲而詭異地維持著她的存在。 六張麵具懸浮在空中,麵具之上是六具乾屍,無眼、無鼻、無耳、無舌、無口、無膚,乾屍之下,六位神態各異的男子矗立在鐵鏈之上。 與癲狂的神使對應的,是一名滿臉桀驁,席地而坐,舉止隨意的青年女子,她的臉上,歪斜地覆蓋著一副純白麵具。 “夏天!”青年女子大聲吼道,身後的六名男性聞聲而動,奔襲向眼前近乎扭曲的神使。 “屠!道!子!”神使糾纏著滿身的束縛,隨手掀動,漫天鎖鏈隨即絞殺向眼前的七人。 “淩遲三千血染蓑,不辨冷暖徒摩挲!”滿身血汙,遍體創口的男子骨骼錯位肉體扭曲皮筋具亂,強行從鐵鏈間碗口大小的縫隙中鉆出,如鉆子般刺向眼前的那團渾濁。 “崩!”神使指向男子,鎖鏈頃刻間出現在男子的身上,一切生命、死亡、存在、湮滅瞬間自男子的身體上斷絕,就好似從未發生過一般。 但男子卻根本不受影響,直接貫穿了神使的頭顱。 屠道子放肆地大笑著,嘴角甚至因為笑得太過張揚而裂開了幾道血口,她如同絕望的旅人般咆哮道∶“他們可不是活人!他們隻是一個個不屈的靈魂在世間留下的烙印!你可以抹去一切命運,但留存在我體內的記憶與烙印是你永遠無法消邇的!這就是我給予你的第一份大禮啊,夏天!” 夏天並未因為頭顱的炸裂而死去,反倒是攜著滾滾鎖鏈撕扯向另一邊那個癱坐在輪椅上的瘦削男子。 男子並未回避,隻是握住手中懸掛著吊瓶的鐵桿站起,不知名的液體自點滴裡融入他的血液,他用嘶啞的聲音呢喃道∶“不拔不取三魂枯,錯分嗅嘗徒餮箸!” 一時間肌肉暴漲,青筋暴起,原本羸弱不堪的人形直接化作一個畸形的巨人,握緊臃腫的拳頭沖向夏天。 夏天的身軀被拳頭洞穿,但四肢卻死死地扣住巨人的手腕,黑色的汙穢侵蝕入巨人暴漲的血肉間,強烈的崩壞氣息令所有事物都感到抗拒與排斥 “你在試圖用汙穢紊亂藥物?”屠道子的表情從猙獰轉為玩味與不屑,似乎是一早就料到了夏天的行為。 屠道子單手撐地緩緩地立起身子,在因神使一人而存在的腥風血雨中,黑白相間的長發淩亂地隨風飄揚。 她用一種近乎嘲笑的口吻,對著眼前那具活動著的,依舊妄圖侵蝕屠饕箸的血肉說道∶“沒有味覺的人,怎麼可能擁有拒絕食物的權利呢~” 原本暴漲的肌肉再次湧動,衍生出來的胃液與牙齒不斷地侵吞著令人作嘔的黑色物質,無數由皮肉和骨架交錯而成的枷鎖層層疊疊地堆積在夏天的殘軀之上,如同蛆蟲分屍豺狼般饕餮大餐。 然而,更加碩大的鐵鏈裹挾著更加龐然的惡意自周邊坍塌龜裂的地表湧出,鐵水般落向堆積骨肉。 皮肉在咀嚼鐵鏈,而鐵鏈在崩壞骨血,二者之間維持著一個詭異的平衡,鐵鏈無法絞殺血肉,血肉也無法掙脫束縛。 “接下來你會怎麼做呢?我親愛的夏天。”屠道子將白湛的雙手插入破爛的衣兜,轉身向著一旁的殘垣斷壁中走去,在鎖鏈間閃爍的的紅日如血淚般緩緩“滴落”,幾乎將要與地平線融為一體。 屠道子抬起右手,手指輕輕向著前方一點,空間自指尖蕩漾開去,裸露出扭曲,糾纏,糅合在一起的黝黑鎖鏈。 屠道子的身後,一名衣著貴麗公子模樣的人緩步走來,自華彩的衣料間,隱隱有奇妙的香氣傳出,在周圍血腥於粉塵氣息的映襯下,顯得突兀而沁心,卻莫名其妙地透露出一縷窒息。 “探枕長嗅覺無斯,踏步芳叢徒縈孜。”那人的手臂向著鎖鏈深處探去,在鎖鏈的絞殺下,華貴的衣物如紛雪般飄散,隻留下遍布著斑駁膿瘡的手臂在空氣中散發出令人神魂顛倒的異香。 原本就遍布裂縫的鎖鏈隨著香氣的逸散,展現出了不屬於死物的“疲軟”,逐漸被莫名的風蝕直至一地沒有任何意義的沙塵。 懸浮在破碎的鎖鏈之中的是一枚由陰陽兩魚組成的黑白古幣,在殘陽的照耀下,卻依舊自顧自地散發著漆黑與純白兩抹極端對立的光彩。 但那枚硬幣隻是懸浮在空中,無時無刻地對四周產生一種不容分說的壓迫力,這個力量讓本欲觸摸它的手指瞬間憑空崩毀至灰飛煙滅。 “長睫捭闔雙淚含,聞聲回首徒啟黯”一個手持盲杖的人影自一邊的小徑中漫步而來,儒雅隨和的臉上是一副街邊拉二胡的人常備的眼鏡。 “觀火聽雷無轟鳴,跡滅鳥絕徒空嶺”與此同時,跟在他身後的人,用怪異的語調和高低不一的聲線囁嚅著一串模糊不清的話語。 在兩句卜言的結尾,無數雙糾纏著硬幣的手自空中現形,一切靠近的事物都會瞬間被這些小手撕裂,直至完全化作虛無。 盲杖被輕輕舉起,向著眼前如同海膽般的硬幣劃去,一道口子瞬間出現在“手群”之間,原本不停攢動的小手卻並不去修復那一道口子,自顧自地繼續在裂縫周圍糾纏。 屠道子的眼睛逐漸由向上挑起的輕蔑轉為內斂微瞇的嚴肅,她不敢相信所謂的崩落之人,汙濁之癥,二任本家“夏天”會如此輕易的被擊敗。 嗅魂品魄觀山倒,聞生覺死徒默道,屠道子的身後,唯一一個擁有“表情”的身影用怯懦而無辜的神情,張開空無一物的口腔,逐字逐句地無聲吟誦著什麼。 隨著最後的一個音節完結,周邊的空氣開始沸騰般的振動起來。 包裹著硬幣的“手群”如臨大敵,互相握住對方的手指,試圖圍起緊密如磐石的壁壘。可那道裂口卻同天然的軟肋般,頑強地連維係著硬幣與外部之間的唯一渠道。 一聲轟鳴自空氣中炸響,於原野間激蕩,若是有無形之物化作的利劍,筆直地貫穿了古樸的硬幣,在龜裂的紋路間,滴落下墨水般的粘稠液體。 躁動的手群瞬間暴漲至寶塔大小的浪潮,鋪天蓋地地向著眼前的七人襲來,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的浪潮無法被屠啟黯的盲杖切開,反倒是糾纏著盲杖攀附上身。 屠道子置身於無窮無盡的手臂之間,目睹著身後漫天鎖鏈上懸掛著的人彘逐漸隱去,卻並未暴露出半分驚慌。 屠道子抬起已經被浪潮侵蝕至骨骼的手指,向著已然損毀破碎的高天指去。 在夏天另萬物分崩離析的絕對壓迫下,這一隅的一切生命,認知,命運,全都不可避免得完全紊亂。 沙石在空中飄散,血液於石縫凝結,鋼筋如樹木般生長,空氣如大地般龜裂。 那枚硬幣並不是核心,而是禁錮著夏天崩壞之力的枷鎖。 屠道子並未想到從始至終夏天如同生命般守護的硬幣,居然隻是一道束縛夏天讓她保持人形的禁製。 她緩緩得向後倒去,無論是誰,都在與她相遇的命運中死去,唯有她裹挾著眾人的記憶,為現世留下昔日的殘影。 然而……現在,這一份殘影似乎也終將隨她而去。 一切不過是一念之差。 一切不過是半分輕敵。 一切不過是一場晚來的安眠,不過是一場讓人唏噓的結局。 “來個人救救我啊……”屠道子如是說著,並沒有對活著的渴望以及對生命的奢求,有的僅僅隻是對於“被拯救”的一絲偏執。 她像是一個溺水者般向著天空中的那半輪殘日伸出同它一樣殘破的手臂。 隨後被人從浪潮間拽出。 “能拯救自己的隻有自己。” “能擁抱自己的隻有自己。” “能陪伴自己的隻有自己!” 眼前那個渾身血汙的男人環抱著屠道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用顫抖的聲線說道。 與屠道子相同的是他眉宇間的幾分氣息,以及他身後懸掛著的六具人彘,還有他臉上斜帶著的那麵純黑麵具。 “吾名小道,赴命而來,屠戮吾神,救贖吾身。”伴隨著小道的言語,屠道子的眼眸中逐漸滴落某種不知名的清澈液體。 可笑麼?到最後能救你的隻有你。 開心麼?到最後終於有人拯救你。 依靠著小道,屠道子直立起殘破的身軀,漫天的鎖鏈重新將六具人彘自地獄間拉起。 六男六女總計十二人形態各異地矗立在屠道子與小道的身後。 “你有啥想說的?”屠道子輕佻的語氣在瓦礫間顯得有些戲謔與逗趣。 “有點太中二了說不出來。”小道漲紅的臉皮在夕陽下顯得稚嫩而單純 “要不……”屠道子循循善誘。 “一起……”小道卻有所遲疑。 “行。”二人在殘陽之下,在強敵麵前,在故人群裡,在愛人身邊,達成共識,隨後異口同聲地喊出了獨屬於天命的卜言。 “崩落滿開者” “若未曾銘記之歷史” “若未曾雕鏤之銘文” “若未曾覽歷之足跡” “若未曾書寫之篇章” “亦若” “未曾開演卻已名震古今之” “滑稽大戲!” 夕陽之下,終究獲得救贖的他,救贖了無法被任何人救贖的自己。 這一切是如此的令人唏噓。 這一切是如此得可笑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