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四十一.六度還不算沸騰(1 / 1)

人皆野獸 低分存在 7114 字 2024-03-17

懷著擔憂與忐忑,王前明敲響了詹欣家的大門。   她家在一個非常普通的小區裡麵,跟著別人就能混進去。之前送她回家的時候來過,那時候是跟著她進來的。而這次隻有自己一人,本來還打算假裝送外賣的,因此特意買了一籃水果,有蘋果、梨子、香蕉、車厘子等等。這些可都是大補之物,這一籃可是比肉都貴。   當然就算不是為了蒙混過關,於情於理去別人家都需要帶點上門禮,兩手空空的也不太像話。   再加上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詹欣好像生病了。昨天送她回家之後就試圖跟她聯係,但是她一直不理不睬的。就算是邀請她打遊戲,她也隻回了一句:不想打。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什麼時候她會不想打遊戲了?要是她不願意跟他打,嫌棄他太菜。也會直截了當地回答:你太菜了,今天有大佬帶我。   所以她會說不想打這三個字,那真是老色狼見了女妖怪——奇了怪了。   很明顯太陽沒有從西天出來,那就是詹欣出問題了。王前明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生病了。   是人就會生病,而且這幾天經常陪她熬夜打遊戲。前天晚上又出去吃了燒烤,那天晚上氣溫偏低,再加上當時目睹了一場慘劇。之後又是連夜給警方提供消息,幾乎通宵。連王前明這個資深打工人都有點熬不住,差點撲倒在警局,更別說一個柔弱的高中女生。   想到這,王前明是寢食難安。於是一大早,便請假,斥巨資買了一籃水果前來看望詹欣。   敲門過後過了好久,王前明焦急地左右踱步。就在他忍不住再次敲門的時候,門終於打開了,差點逼得王前明念出芝麻開門的咒語。   正如自己所想,詹欣生病了。她低著頭,眼眉低垂,披散著頭發,腰背也不太直得起來。一隻手搭在門把手上,另一隻手則有氣無力地垂在身側。她身上的白色的單薄的睡衣更顯得她瘦弱,像是晾在了一個衣架上麵,如果這時候吹來一陣風,那她一定會被吹倒。   然而王前明抓捕到了她眼中一閃即逝的期待,在她這樣頹喪的狀態下,非常明顯。但是看見是王前明後,又很快消弭。也不是她不歡迎王前明,而是相比王前明她更期待的是另一個麵孔。   至於這個人是誰,王前明很快便想明白了。她人際關係簡單,基本沒什麼朋友,更沒有在她生病的時候會來關心她的朋友。在這種身心脆弱的情況下,她所想要的人隻有她的父親了。   可是這樣的期望下,等來的卻不是她的父親,失望是在所難免的。   人總是在最脆弱的時候想要依靠最信賴的那個人,那個人承載了她的大半生,能讓她在沒有安全感的時候給予支持。而現在一切落空,這種情感無異於在最寒冷的冬夜自己支起了一小團篝火,可是突然卻被無情熄滅。   王前明又生氣,又可憐,生氣的是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可憐的是,一個期待不負責任的父親對她負責的小女孩。   又不免感到泄氣,她並沒有希望王前明能來,而自己來了。是否打擾到她了呢,我是否就此離開呢。這混賬的念頭一起,王前明便在心中給了自己一巴掌。   懦夫行為,你都不關心她的話,她可能會凍死在這裡,就像自己母親去世的那天。   “我來看你了,這是水果。”   “嗯。”她點頭,王前明跟著進去,順手關上了門。   “你是不是感冒了,你精神狀態不太好啊。”王前明想伸出手背去試試她額頭的溫度,卻又覺得不合適,剛想抬手又放下了。   “嗯,有點。”   “你量過體溫了嗎?”   “沒有。”   她現在躺在了沙發上,閉著眼睛。無精打采的,好像蔫了的花朵。一咬牙,王前明把手伸過去,碰了碰她的額頭。一下子王前明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好燙,感覺自己四十度的時候都沒這麼燙。高燒不及時處理可是會出人命的!   “家裡麵有溫度計嗎?有沒有退燒藥?”一邊問,王前明一邊在茶幾上翻找。   “沒有。”王前明隻能模模糊糊聽出這兩個字。   不用想也是,看著桌子上堆疊成山的方便麵桶和飲料瓶子,還有地上隨處可見的零食袋子。整個客廳充滿了一股濃鬱的氣味,互相混雜在一起,不比廁所好聞。   她一直都是一個人住,這王前明是知道的,可是沒想到她的生活已經亂成了這副模樣。莫不是昨天開始發燒的時候她還是吃著方便麵入睡的吧,想到這,不禁開始責怪自己為什麼昨天沒早點意識到,晚上就過來。也不至於現在這麼嚴重。   “來先喝點水。”先接了杯熱水,把她扶起,閉著眼睛全憑本能才喝下去。   然後又找了個袋子接了袋冷水,敷在額頭上,她臉色稍微好了一些。但是這樣並治不了病,必須去醫院。   “好點了沒,你應該是發高燒了,我現在背你去醫院,好嗎?”   沒有回應,她緊閉著眼睛,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呼吸也帶著粗氣。就好像是懸崖邊支出來的小樹,在北風的呼嘯下,搖搖欲墜。   不再猶豫,王前明立刻背著詹欣,往最近的醫院奔去。她好輕,好像一個空空的背簍,但是又發燙,宛如剛燃盡的木炭,合在一起就是背著一筐還泛著紅光的木炭。她倉促的鼻息呼得自己的脖子都要燃燒起來,不由加快腳步。   本來還覺得自己作為外人不應摻和別人的家事,昨天跟他爸怒吼已經有些失格。他可是警察啊,真不知道當時誰借給自己的膽子。可現在,就算沒人借膽,我也要找個時間在他麵前痛罵一頓。   狂奔三公裡,急急忙忙掛了號,看了醫生,然後被痛罵一頓。“為什麼不早點來?41.6℃的超高燒,如果再拖久點,指不定會留下什麼後遺癥,就算燒壞腦子也是不無可能的。”   好在現在總算是安定下來了,正躺在病床上輸液,呼吸平穩了,臉上那抹異常的紅暈也逐漸褪去。   王前明這個時候總算能喘口氣了,詹欣不算重,但是她家到醫院有足足三公裡。自己可是背著她硬生生跑過去的,耗時十二分鐘,負重訓練也不過如此吧。也不知道當時腦袋是不是也跟著燒壞了,為什麼不打個車?說不定還要快幾分鐘,不過也不好說,萬一打不到車,時間不就浪費了嗎?   還有這狗屁天氣,陰沉沉的,老是擔心它突然下雨。   還好結果是完美的。   王前明倚靠在病床旁的木椅上,目光不自覺地就往詹欣那邊看。   此時的詹欣還是第一次見到,不說話閉著眼睛,熟睡中。平時她可是大大咧咧的,不是罵自己,就是在嘲笑。那種狀態下的她像是一隻蹦蹦跳跳的小貓,或歡脫地跳來跳去,或冷不丁咬你一口。   王前明並不討厭,甚至有點享受,怎麼像個變態一樣。說實話,沒這麼變態,至少對其他人不會這樣。   而現在小貓睡著了,白皙的小臉,鼻子眼睛眉毛嘴巴都剛剛好,不多不少,不偏不倚。看著她就像是看著自己精心栽種的一株白蘭花,在光亮下安安靜靜的,散發著馨香。   看著看著,王前明忍不住伸手,想要摸摸她可愛的臉蛋。一定軟軟的,香香的,帶著陽光的溫度。   我是探探她退燒沒有,不是其他想法。而且就隻是摸一下,就摸一下。隻是臉而已,沒什麼問題吧。我都是背她過來的,按理說我全身都跟她碰過了,而現在隻是臉而已。   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過後,王前明還是訕訕地把手收回,按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本來都已經快要碰到了,卻聽到了她含糊不清的囈語。湊近了仔細一聽,她在喊爸爸。   或許她覺得在自己身旁的是曾經陪自己長大,占據了自己今生大半時光的那個父親。   王前明不過隻是一個見麵不過半個多月的朋友而已,心痛之餘,又不免感到憤怒。   現在自己能做的隻有守在她的身邊了,他爹不來,那至少得有人陪在身邊。萬一醒來,身邊沒有人,會極度空虛。在母親去世之後,王前明已經習慣了這份空虛。   詹欣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遙遠,但又確實存在過的夢。   她夢到了以前,上幼兒園的時候,父母兩個人一起送自己,到了放學,又接自己回家。小時候自己很喜歡吃棉花糖,每次路過校邊小攤,總要吵著買一根,而那時的父親也會欣然答應。然後就牽著他們的手在中間蕩秋千。   而後到了小學,父母忙起來了,沒有那麼多時間接送,有時候就自己回來。這時候沒那麼喜歡吃棉花糖了,但還喜歡蕩秋千,他們沒有來接自己的時候,路過公園總會去那裡玩上半個小時。本來還想多玩玩的,但是有其他小朋友也要玩,他們帶著他們的爸爸媽媽。自知搶不過他們,於是便自覺離去。詹欣並不感到十分難過,因為爸媽隻是沒時間而已,他們還是愛著自己的。   每次考到好成績,拿到成績單回去,還總能得到父親的贊揚。他會輕輕地按在自己的腦袋上,說聲:“真棒。”,母親也會在旁邊露出笑容。   之後,蕩秋千的時間越來越多。   上了初中,蕩秋千也不喜歡了。他們開始不回家,三個人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父親說工作忙,母親也說工作忙。他們開始吵架,父親說,你背叛了我。母親說,是你先背棄承諾的。   再然後,爸媽離婚了,她選擇跟著父親。那時候並不理解離婚是什麼,意味著什麼。但隻知道這是不好的事情,她一直哭,直到他們離婚那天,他們離婚那天自己沒有哭。   他們哄好了自己,說爸媽隻是分開住了,我們仍是你的父母。詹欣覺得想了想,應該是這樣的,但還是感覺悲傷。   不開心的時候就一個人玩遊戲。   後來不開心的時間越來越多,一個月見不到媽媽,不開心,聽說她好像愛上了別的男人,跟一個陌生人結婚了。班上的同學說:你爸爸被綠了。詹欣很生氣,而後打了他,她討厭同學。   請了家長,來的是爸爸,很失望,為什麼他們沒有一起來,那天,詹欣噙著淚,問:媽媽呢?   她記不清父親的回答了,隻記得夕陽下父親的影子拉的很長,再長一點就隻有他自己的影子了。   後來她知道父親的爸媽,也就是自己的爺爺奶奶去世了,好像是什麼屠村案。   父親從那以後皺紋變得更重了,他也變瘦了。瘦了是好事吧,總比肥胖好,但是他抽的煙越來越多了。   詹欣想讓他高興,於是認真學習,考了年級第一,等到第二天才回來。告訴他這個消息,他隻是擠出一個笑容,敷衍地說:再接再勵。   這種沒有意義的舉動,這種沒結果的期盼,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後來她放棄了,不知什麼時候,她開始逃學,開始沒日沒夜地玩遊戲,吃泡麵,點外賣。   為什麼呢,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詹欣從睡夢中醒來,眼瞼邊留下了淚痕,黏糊糊的。身體也沉甸甸的,腦袋有些昏沉。像是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完了三公裡一樣。   我在哪,不過很快就看出這裡是醫院。我之前不是在沙發上嗎?記得當時給王前明開了門,然後我就...我就睡著了!   有些驚恐地檢查了一下全身上下,而後鬆了口氣,什麼事都沒有,除了手上還在輸液。床邊趴著一個人,長頭發,黃毛,這不是王前明嗎。   “謝謝。”詹欣很快就搞清了情況,並摸了摸王前明的頭。   然後極其後悔地把手收了回來,好臟,他是沒洗頭嗎,都結塊了。   當然不是,王前明還算愛乾凈,特別是他的頭發。之前背著詹欣,跑得滿頭大汗,頭發上的汗水乾了後,剩下的鹽粒結了塊,就這樣了。   似是感覺到了有人碰了自己一下,王前明晃了晃脖子,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正好看見詹欣也醒了,立馬問道:   “你醒了阿,怎麼樣,身體好了些沒。”   被王前明突然醒來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抹去臉上的淚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故作鎮靜的問道:   “你怎麼把我弄到這來的?”   “啊?怎麼了,背過來的啊。要不然怎麼辦?把你扔過來?”王前明有些懵,一時不明白為什麼問這個,不應該先問自己的病情嗎。   “我需要你背啊!你把我叫醒,我可以走過來的。”   “呸,41.6度,你走的過來個屁。”   “啊,這麼嚴重?”   “你自己的身體什麼樣,自己不知道嗎。你昨天不舒服就該早點來醫院的,自己都不知道愛惜自己!”   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王前明這樣跟自己硬懟,之前他可都是逆來順受的。最主要的是他說的有道理,一時不知道如何反駁。不過倒也不討厭這樣的王前明。   “切,肯定是測錯了,哪有那麼重。”詹欣嘟著嘴別過頭去,“再說了,我昨天喝了熱水的。”   “熱水能治病,還要醫生乾嘛?”   “好了好了,別罵了,我的鍋我的鍋。”   見詹欣服軟,王前明也過了那個生氣勁。   “餓了麼,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我去買。”   此時天色已晚,黃昏色的巨獸趴在天際。取代街道的吵鬧,每家每戶鍋碗瓢盆的聲音安撫著緊繃了一天的耳膜。   醫院內也沒那麼忙碌,看病的人大都不滿意地拿著自己的藥。護士們打著哈欠趴在前臺,上了年紀的人艱難地移動著步伐。   醫院像是一個大型的管道,進來的人不高興,出去的人更加不高興,不得不在裡麵的人也甚是煎熬。   “我不餓,再多待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