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今天是第一天。 詹心佐從李局那裡出來後,已經是第二天了。一大早詹心佐就去催促,詢問權限申請得怎麼樣了。回應他的隻有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再加上今天天氣本來就不太好,詹心佐像往常一樣坐在自己的辦公室抽煙。 “似乎是要下雨。”羅維看了看外麵。 頂上灰蒙蒙的,罩了厚厚一層雲,密不透風的。也不知道太陽是怎麼把陽光照射下來的,明明連太陽都看不到,可就是有光。不遠處的商場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黃光,像是古代女子外套的紗衣。 “不一定。”詹心佐也向外望去,外麵有點暗,世界跟還沒睡醒一樣,“這種天氣,見得多了就知道,可能持續一整天,也可能持續一個星期。有可能下雨,也有可能不下,隻是蒙那麼幾天,然後又突然散去。” “今天蠻適合休息的。”羅維說。 “我們還有事。”詹心佐杵滅了手中的香煙,那一縷煙氣也很快消散。 “詹哥,從上任以來你就沒好好休息過,有多久都沒有回過家了。” 詹心佐一時陷入了沉默,姿勢也維持在熄滅煙頭的動作。雙眼隻是靜靜地看著,然後手還在不停打扭,手中的煙頭也變了形,煙灰缸裡留下了一個漆黑的印記。 “沒時間,馬上就要有結果了,現在正是不能休息的時候。等一切結束了再說吧。” “研究所的審查申請不是還在審核流程中嗎?我們暫時也沒有什麼別的事要乾吧。”羅維搞不明白,搞不明白他為何如此不要命地執著。 “我們去夏草娛樂城。” “我猜,我們不是去玩的。” “去找他們的董事長喝喝茶。” 之前委托金輝調查的迷迭香茶典藏版的事情,看了所有購買了該產品的人的名單,詹心佐注意到了一個人就是夏草娛樂城年輕的老板——林榮輝。 說是有證據,也不算是,隻是直覺索然。其他的買家都不在同城,隻有他。也不排除送蔣所長茶的是外地的人,但是相比同城的林榮輝,嫌疑就大得多了。 所以他要去看看,去問問,期望尋找到什麼破綻。 前往娛樂城的路途沒那麼遠,開車一個多小時就到了,今天路上也不是很多車。也許是天氣的原因,大家都傾向於待在家裡,同樣的娛樂城裡的客流量也比往常少了一些。 “詹哥,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會找上他。說白了,一切都不過是猜測。”羅維問道。下了車,倆人從地下停車場往上走。 “有聯係的,不論是直接聯係還是間接聯係,都要去找找,仔仔細細地審查。”詹心佐說,“我之前辦過一個案子,工廠碎屍案,犯人是工廠的一個員工。” “當初在一條河溝裡發現了屍體,由於屍體毀壞嚴重,費了好大勁,從失蹤人口裡,才找到了受害者,辨別出身份來。受害者是一名大學女生,上學的同時在附近打零工,而犯罪嫌疑人是一名工人,他們八竿子打不著關係,也沒有加害的動機。” “然後排查人際關係,一層一層篩查。女生的姨媽是一名性工作者,常年與多名男性有染,其中她的最大的金主,是一個放高利貸的。而當時的犯罪嫌疑人瀕臨下崗,手裡缺錢,就找他借了高利貸,但最後無力償還,於是他想著去勒索威脅那個人。 而正好女生與姨媽同城,她的姨媽也很照顧她,倆人經常有來往,她也不知道她姨媽的人際關係。但是犯人知道,知道姨媽跟那個放高利貸的有關係,就以為女生是他們的女兒,於是他綁架了這個女生。並直接向放高利貸的那個人索要錢財,但是他們倆根本不是父女,甚至一點關係也沒有,放高利貸的人根本不以為意,甚至出言挑釁,犯人一怒之下遂失手殺害了女生。” 周圍稀稀疏疏的遊客,詹心佐和羅維混入其中就像兩個來遊玩的普通人。走著走著,倆人來到了一臺自動售貨機前,買了兩瓶飲料。 “當初調查的時候就卡在了女生的姨媽這裡,她的人際關係太復雜了,於是就想有沒有可能是她的某些金主見她的侄女年輕,於是見色起意,完事後又殺害了她。這都是猜測,這一類案子大多無法偵破,偶然性,隨機性太強,關聯性太弱了,隻能嘗試去調查那些聯係最深的人。運氣好可能會破案,運氣不好可能就成了懸案。” “簡直跟大海撈針一樣。”羅維說。 “沒辦法,人類社會是及其復雜的,而讓社會更加復雜的是人際關係。人們花了大力氣建立了秩序法律,盡力讓一切都井井有條。可是總有些縫隙是照顧不到的,罪惡就會從中滋生。萬事萬物永遠得不到完美,就像概率,永遠得不到百分百,是一樣的。” 倆人不請自來,或者說是突然的拜訪調查,一度被保安攔了下來。不過林榮輝倒是不介意,通報了過後,詹心佐和羅維也踏進了這個小別墅。 以前對於林榮輝這個人根本沒有任何印象,也隻是在最近才知道他是娛樂城的董事長。本以為會是一個大腹便便的老板模樣,沒想到竟是青年才俊。 長相隻能在小說裡看到,身材跟歐洲雕塑一樣。二十多歲的樣子,還是最成功的娛樂城的董事長。表裡近乎完美,這樣的人真的存在嗎? 或者他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一些邪惡嗜好,有某些心理缺陷。要是這樣想了,倒犯了七大罪之一的嫉妒。人性罷了,倒也見怪不怪了。 “沒想到林先生竟如此年輕,當真是青年才俊啊。”詹心佐笑著開口說道。 “哪有,運氣好罷了。”今天的林榮輝穿著鞋子,並且換上了正裝。“倒是二位警官前來,有失遠迎,我這熱茶也要準備一番,見諒。” “林先生是國人嗎?”詹心佐問道。 “是的,我是混血,母親是英國人。”林榮輝始終帶著笑容,行為得體,端莊大方,真有一種主人翁的感覺。 “難怪,我看林先生像是從歐洲畫紙上跑出來的人,不可思議。” “過譽了,我覺得長相倒是最無所謂的一個東西。”林榮輝說著,秘書已經把茶端到了麵前,三杯茶一人一杯,“二位警官遠道而來,也沒什麼準備,隻能以清茶相待。” “不妨,其實來這裡,也隻是想問一些事情,用不多時,我們便走。” “但問無妨,我們這些老百姓定盡力配合。” “感謝,其實我也隻是想問問,最近你是不是和蔣承伯見過麵。”詹心佐透過茶氣直接望向林榮輝,像是獵人看著獵物,生怕一不留神讓他跑掉了。 “呃,確實,最近見過他,畢竟我跟他還算是朋友,而且還送了他一盒茶。”林榮輝簡單想了想,答道,“他最近工作也很忙,抽不出什麼時間來,想讓他多養養身體。” “朋友?林先生跟他是怎麼認識的?” “怎麼了,需要問這麼詳細嗎?” “見諒,最近有一起案件跟蔣承伯有些關聯,我們不能放過一切可以調查的線索。” “好吧,那我就說了,希望能有幫助吧。”林榮輝說,“不是獸化案鬧的沸沸揚揚的嗎,我們也想出一份力,就聯係到了蔣所長,說是想贊助他們一下。但是沒辦法我們來晚了,贊助名額已經滿了。然後我也不想無功而返,就留下了蔣所長的聯係方式,交一個科學家朋友,也算是不虧了。就是這樣的,請問警官還有什麼問題嗎?” 林榮輝對答如流,這些話就像是小溪一樣,輕輕滑過石頭往下流去。自然,沒有任何違和感,更不像是現編的。 “了解了,謝謝林先生的配合,今天就這樣吧,希望之後能再聯係。”詹心佐同林榮輝交換了名片。 “隨時歡迎警官,下次提前說,我還能準備好吃的小蛋糕。” 談話就這樣完了,甚至用不過十分鐘,驅車一個多小時過來,就為了這十分鐘?羅維隻覺得效率太低了,而且談話內容表示,很普通,就像正常的訪談一樣。 “羅維,你有發現什麼嗎?”還沒等羅維提出疑問,詹心佐突然先問道。 羅維搖了搖頭,“很正常。”本來就很正常,要是對每個對話都要懷疑一遍,那不是乾警察,那是在縫織,鉆牛角尖一般,把針頭插進每一個細孔。 “對,隻不過太正常了,如果他回答得不那麼流暢,那我還隻是會覺得他們有過不正當交易。但是現在,我不得不懷疑他們的關係沒那麼一般。”詹心佐又補充了一句,“把他也列入關照名單裡。” 詹心佐看著手中的飲料,這是樂平飲料公司的產品,藍莓味的汽水。平常自己是絕不會喝汽水的,現在也不是為了喝汽水,隻是因為,樂平飲料公司的比重更重了。 如果把一整個獸化案比作一塊圓圓的披薩,有一半比薩是分給研究所的,分給蔣承伯的。而剩下的第二大塊的本來是分給屠村案的,但是隨著時間推移,它的重要性變低了,現在另一半由林榮輝和樂平飲料公司的呂拚共分。 要想調查這兩人,首先還得把研究所給端下來。 詹心佐打開瓶蓋喝了一口,汽水沖得天靈蓋發麻,瞬間臉就爛了,像是乾裂廢棄的農田。味道和感覺,一如既往的討厭。真不知道這些年輕人為什麼會喜歡喝這些東西。 “把這個送去檢驗科。”詹心佐把隻喝了一點的飲料遞給了羅維,“讓他們仔細甄查,裡麵除了配料表上的物質,還有其他的什麼東西沒有。” 天還是灰的,但是仍舊沒有要下雨的樣子,反倒是像是工廠排出來的廢氣。一直從煙囪往上飄,飄到了半空,你擠我我擠你地堆在了上麵。 “他們為什麼會來問這種問題。”華秘書問道。 林榮輝此時已經脫下了鞋子,光著腳,解開了係的平整的領帶,像往常一樣躺在沙發上,捧起一本書。 “不知道。”這是林榮輝的回答,他很少這麼回答,或者說,他這樣的人,是不會回答的這麼摸棱兩可的,這說明他不想回答,他不想,我也就不問。小小的插曲過後,華秘書又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當中。 不知是眼睛看的累了,還是剛才的事有些費神。才翻了一頁,他就放上書簽,合上書,光腳離開了辦公室。華秘書也不問他要去哪裡,林榮輝也不說,但是大概也能猜出來。 林榮輝上了樓,找到一扇兩開的大門,輕輕敲了敲,便推門而入。他臉上重新鋪滿笑容,看起來和煦陽光。 屋子裡有一張白色的大床,大床周圍被白色的床簾包裹著。而其他地方則是亂七八糟地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玩具,有兩米大的白色玩偶熊,有小巧的木馬,還有到處都是的積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地上鋪著厚實的地毯,地毯上繡有蝴蝶和各種卡通人物。 周圍的墻壁塗上了夢幻般的粉紅色彩,像是上帝要畫一隻粉紅水母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顏料,顏料就潑灑在了這裡。 這裡得花費多少錢,多少人力物力才能打造出來?又得花費多少心思去布置? 而這裡的主人公則安安靜靜地躺在軟軟的大床上,順理成章,好像一切都是為她而打造的,不過也確實是為她而打造的。她像是花蕾裡的花芯。 感覺到有人進來,帳中人揉搓著眼睛,從床上坐起。隻是她的姿勢有些奇怪,想要坐起來卻是先趴著,然後拱起身體,再翻身用手撐著。 “沒事,你繼續睡。”林榮輝聲音輕地像是在跟剛聽完睡前故事的小孩說話。“餓了嗎,我叫人把早餐送來。”林榮輝掀開床簾,把她扶正好讓她坐著沒那麼費力。 她點點頭。 然後叫保姆給她換好衣服,準備好了早餐。 她坐在餐桌前,一隻手拿著勺子,另一隻手卻像是關節被固定住了一樣貼在腰間。她走路的時候也是,好像兩條腿不一樣長,總是一頓一頓的。眼睛也像是呆傻兒一樣,一左一右,似乎很難聚焦。 她患有先天腦性癱瘓。 明明小臉粉撲撲的而且富有肉感,鼻子也軟的跟小蛋糕似的,一頭青絲宛如根根柳條,柔滑富有生機,一直順下來搭在肩上。 多麼可惜,患有這種不能治愈的疾病,從一出生她就跟別人不一樣,從一開始她就沒有選擇的權力。 不論是死去,還是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