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山中,雨後鳴蟬竹林中,有一裝潢破敗的客舍,其上懸著一牌匾刻著“石竹居”三字,青石碧瓦,粉墻上滿是苔痕。 一年邁老者背著手,寬袖垂懸,站得勁拔。 “銀竹落樹,上重雲瞻北鬥,此路漫漫啊。” 初春夜雨,晨風微涼帶著些潮濕,山路泥濘,霧氣繚繞。 一路進城,落了不少泥跡在被足印磨光的青磚上,城內不比城外冷,倒也算不得暖和。 陳祈年站定,將腰間那把銹跡斑斑的斷劍緊了緊,暗金色的刻紋露出幾點微光,很快暗淡下去。 孤月掛空,幾點殘星,城中已經有了不少行人,一路上都是商販。 青雲城的早市還算熱鬧,路上不少行人,也不乏行跡鬼祟的。 陳祈年身上的衣衫倒是好麵料,就是早已穿得褪色還有不少麻布補丁,看著就有些不倫不類一副窮酸樣,腰間就兩把劍一個酒葫蘆和一塊令牌。 兩把劍,一把是青銅斷劍,銹蝕得已然看不得真容,看著大抵隻有拍核桃之用,失了劍鞘隻懸一圓環細繩掛於腰間。 另一把劍眼碎了一半,劍鞘上兩個護環都沒了,還有不少劃痕,全然是讓扒手見了都愛莫能助,乞兒見了都鄙夷不屑。 青雲城內近來流傳著些詭聞,一說是有人在煙雨樓中吃酒撞了鬼,將人給嚇死了,他也是路上聽行人說的。 陳祈年正想著這事,就叫人沖撞後退半步。 “抱歉。”是個孩子的聲音,那聲音小得卻不怯懦,應當是個常年混跡街頭的。 那孩子沒抬頭,身材矮小,淩亂不堪的發絲上似是沾了泥土,一身破爛骯臟的衣服,散發著些刺鼻的味道,看不真切麵容。 陳祈年神色未變,正欲開口,那孩子就一溜煙跑了。 身上倒是沒少什麼東西,畢竟也沒什麼人會去偷那些送都送不出的東西,但陳祈年還是目光跟隨著迅速跑走的小孩的背影,手在腰間探尋了一番。 隻是,略一回頭,晚風帶起幾分涼意,街道上安靜得針落可聞,所有應有的聲音都被隔絕。 涼風扇動。 陳祈年心神微微一晃,轉而眉頭微微一緊,左手不易察覺地握住劍柄。 “少俠如此驚才風逸,可有看得上眼的寶貝?” 陳祈年迅速循著聲音轉過頭,是一個擺著古董攤子的邋遢老翁。 他緩緩蹲下身來,細細打量著攤子上的物件,眼神對老翁一番探尋一番。 “這短刀怎麼賣?”他手懸在空中指著一柄有青龍刻紋短刀,看著倒是有點年代。 “少俠實在是好眼力,此刀乃開隆時大將軍魏廷自乾短刀,削鐵無聲,且其刃鋒如虹,姑且要你十兩黃金。”老頭說著,那雙布滿褶皺的手還輕輕摩挲著刀背。 “獅子大開口啊,臭老頭”看不清陳祈年動作,一道劍光閃過,老翁頭上的鬥笠便應聲落地,露出一張叫陳祈年恨得牙癢癢的麵孔,“你老兒可還欠著我五兩銀子呢。” “嘿,年輕人不要如此心急嘛。”老翁嘿嘿一笑,臉上皺紋都緊在一起,瞇縫著眼睛,周圍也慢慢恢復了原本的樣子,隻見他收起盤著的腿扶著膝蓋站起身,又微微拱身,搬弄起攤上的東西。 陳祈年有些疑惑,略微一想也是明了了。 “我竟麵子如此大,要你堂堂夜陽劍仙薑老二前來迎我?”他也走近些幫忙收著東西。 老翁起身背起匣子,嘿嘿一笑,看著有些憨態可掬,倒是走得飛快。 陳祈年忙跟上,二人一路走著,天將亮未亮隻是走著走著路上幾乎也沒什麼人了。 “就一直在這待著?”陳祈年停頓了一下,抬起手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的宅院。 “再沒去過,赤月城?” 薑老二大手一揮,陳祈年那酒葫蘆就出現在手中,眼看著就要將酒灌入自己口中,陳祈年一揮手,酒水就被截斷在空中,一側身將葫蘆搶了回來,灑出的酒水潑了薑老二一臉。 “嘿,老了,腿腳不行走不動了,就收了個女兒,收了個徒弟。”薑老二又是嘿嘿一笑,抹了一把臉,輕捋花白的長須。 “切,你腿腳不好,你走不動?”陳祈年瞥了一眼薑老二如踏著風般前行的腿腳,話鋒一轉,“徒弟?那,也算是我師弟了?” “我何時說你是我徒弟了?你那頂多是偷師學藝。” 話音未落,一道素潔身影就端端立於二人麵前。 隻見那女子微微一躬身,陳祈年也連忙回禮,應著零星月光與一旁泛著微黃光芒的燈籠,馬馬虎虎看清那清素女子的容貌。 臉龐瘦削,桃葉似的細眉,襯得那雙狹長明眸如清麗的皓月掛梢,足以見得是個難得的美人。 沒等白衣女子開口,陳祈年就先湊上前詢問:“不知姑娘芳名,今年芳齡幾許?是否婚配啊?” 薑老二一個腦門彈在陳祈年後腦勺,轉頭對白衣女子道:“桃溪。” “城主臨行時安排下住處,我帶他過去。”白衣女子低眉輕聲言語,如空穀溪流般悅耳。 說罷,兩人就一前一後進了府,全然沒有管一旁一臉幽怨揉著腦袋的陳祈年。 “哎,等等”,陳祈年追進府中前薑老二半步,“實在冒犯,原來姑娘你叫桃溪啊。” “桃溪不作從容住,秋藕絕來無續處,配得上姑娘這樣沉魚落雁的美人啊。” “何人喚我?” 不等桃溪做聲,倒是一道輕靈的女聲先飄了過來。 陳祈年循聲望去,桃粉色的紗裙在月光下倒是多出幾分淡雅的韻味,裙擺隨輕快的腳步輕輕擺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兩個利落的丸子頭翹起,靈動可愛。 “就是你?” 陳祈年看著眼前氣勢洶洶的女子撓了撓頭,尷尬地笑了一下:“不知姑娘何出此言?” “秋藕,不得無禮。”桃溪在一旁提醒。 “哈哈原來如此,秋藕,好名字啊,好名字……” 秋藕輕哼,轉過身去帶起裙擺。 “也不知你個老頭一天天都在傻樂個什麼勁兒!” 秋藕輕哼一聲,隻一瞬間便上了房梁,翩翩如蝶舞,消失在夜幕中。 “這輕功真是精妙”,陳祈年回過頭摸了摸下巴,“這姑娘什麼來頭?” “哎呦,這年老體衰,睡覺嘍。”薑老二並未搭理陳祈年的詢問,伸了伸筋骨便走開了。 “怎麼一個兩個都走了。” 城主府十分氣派,東拐西拐不少廊道與花草,青石板路,夜幕之下倒也難看清周圍景致,兩人一路就到了寮房。 “公子好生休息,桃溪明日午後再來。” 碧水琉璃,金碧相射,一人身著白衣端坐,另一人身著紅衣虛撐著案半盤著腿喝茶。 紅衣少年道:“一廊明月半亭風,這就是你找的說話的地方?殿下還真是講究。” 白衣男子一揮袖接過茶杯又滿上一杯。 “隻是讓你去尋一小賊,犯不上廢大功夫。” “小賊,誰?” “一劍撫波三千曲,二劍落霞四十章,三劍開山五十裡。” 一道驚雷破空,驚白了琉璃案麵。 “下雨了,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