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明成十八年春,京師金陵飄下了上一場冬的最後一場雪。 金陵位於中原肥沃之地,冬天少見雪。 於是讓城中人們稀罕的很,大街小巷的百姓用手掌接著雪,閉上眼讓雪花落在臉上,然後融化,感受著冬天的雪花和春天的溫度。 除了這場稀罕的雪,今天在城內常混跡風月場的大小公子哥們也有一件稀罕事。 夜幕下,東十四牌樓的春香閣內比往常更熱鬧,京城內貴族公子哥兒們似是商量好了一般齊聚在此地,就為了看一個稀罕的人。 春香閣不是普通的青樓,它的背後是教坊司,教坊司的背後是禮部和刑部,所以閣內管事的人不簡單、閣內的姑娘們來歷不簡單、來消遣的顧客們背景更是不簡單。 而今天,是曾在金陵城內以溫婉美貌、琴色雙絕的定遠將軍丁懷遠之女丁妙顏被充進教坊司後第一次登臺。 丁妙顏曾經是京城這些公子哥兒們趨之若鶩的對象,見過她的人形容她是一個唇紅齒白、肌若冰雪、柳眉腰細的可人兒,正如其名,妙顏、妙顏,妙人仙顏。 就在年前,她還是定遠將軍愛女,不在外露麵的貴小姐。 現在確落得家破人亡,充入教坊司為舞妓,著實讓人唏噓不已。 也就是這樣的美人,才值得春香閣這人聲鼎沸的熱鬧場景。 春香閣有三層,中間挑空,四周是一個個房間,為來消遣的官家貴族提供魚水之歡場所,在閣內入口處,有幾串掛著姑娘名字的竹牌,第一排是舞妓、第二排是青妓。 丁妙顏的名字就掛在第一排的第一個。 春香閣正中間有一個圓形臺子,臺子上紅綢飄飄,在一旁樂師鼓手都已準備就緒。 臺子的周圍是座無虛席的賓客。 在離臺子最近的一張桌子,坐著一位衣著華貴的年輕公子,在他身邊站了一圈家丁護衛,將他和周遭的人們隔離開,也凸顯了他地位不同。 “姑姑,今晚我定是要這個丁妙顏陪我。”公子搖著手中紙扇,對身邊小心翼翼賠笑的春香閣掌事姑姑易春蘭說道。 易春蘭是春香閣的老人了,曾也是官宦家小姐,十歲便被抄家充入教坊司,來春香閣也有二十年了,人雖過三十,確仍是膚白貌美,帶著少婦風姿的可人兒。 “哎呦!”易春蘭一邊賠笑,一邊小心說道:“呂公子要我們妙顏姑娘自是她的福氣,隻是當初進教坊司時文書就定了的,妙顏姑娘隻獻舞,不陪客的。” 她心想著搬出教坊司的規矩來,這位呂相府二公子呂藩也不好遷怒到她身上,畢竟充進教坊司的官宦家妻女做什麼,是文書上有明示的。 她有心保護自家閣內的姑娘,畢竟在春香閣這麼多年,是知道這位的那些變態嗜好。 呂藩斜眼看了眼易春蘭:“姑姑這話可是推脫我,教坊司這規矩可不是給我立的,禮部還能大的過中書省不成?” 易春蘭一愣,似是沒明白他的話。 拿爹的名頭嚇唬人的有,這位是有這個實力,畢竟其父是當朝右相。 但搬出整個中書省,且不論他是否有這個資格,普天之下敢扯這麵大旗作靠山的恐怕隻有太微寺的那位寺卿了。 而那位寺卿的大靠山確不是中書省,而是宮裡的那位陛下。 今天他搬出中書省,這言外之意豈不是要壓著禮部改規矩。 公子敲了敲桌麵,言語帶著不耐煩:“今天她是我的,有何異議,你讓教坊司於奉鑾來與我細說。” 說著他合上折扇,用扇子頂著易春蘭的下巴,輕蔑道:“你最好讓她乖乖洗乾凈了陪小爺玩,不然小爺就隻能玩你了。” 易春蘭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屑,明白她這樣的小人物如果再造次,恐怕就不是在這春香閣待不待得住的問題,而是還有沒有命活到明天的問題。 眼前這人要在這金陵殺一個人,也就是動動嘴皮的事。 於是她低頭稱是,心中嘆氣,在春香閣多年,她看了太多姑娘進了這呂藩房間生不如死的慘樣子,不禁可憐起這個妙顏姑娘。 這時,臺上樂師彈奏、鼓點響起。 一群舞女簇擁一位麵帶薄紗、彩衣柳綢的女子緩步出現在臺上。 隨著樂曲高低起伏,女子舞動彩衣長袖、伸張曼妙身姿,那絕美的舞姿和出塵氣質讓周圍賓客叫好一片。 美人就是美人,就是帶著薄紗遮麵,依然掩飾不了她那驚世容顏和一動一靜間散發的高貴氣質。 呂藩見臺上的丁妙顏,眼露欲望,看到她衣領間的一片白皙肌膚和紗衣下的胴體,恨不得用眼神將她吃下去。 丁妙顏不愧是曾經有名的貴小姐,經過教坊司調教後,僅僅一舞就將現場的男人們魂全部勾了去。 叫好聲此起彼伏,丁妙顏被全場男人盯著,特別是臺正前方那個呂藩,那眼神像是她赤裸裸在他麵前一般。 她心中屈辱,隻是也認了命。一個弱女子,沒有了家世庇護,又充進了教坊司,以後也就是供人觀賞的金絲雀了。 所幸父親的老部下在教坊司做左邵舞,拿了銀子、走了奉鑾大人的路子,才被分到舞妓,也免了被這些男人侮辱清白身子的下場。 呂藩鼓掌站起來,眾人噤聲,由此看出了這個年輕男人不一般的地位。 掃了全場一眼,呂藩甚是滿意,對臺上丁妙顏說道:“妙顏姑娘這一舞讓在下很傾心,但本公子的東西舞一曲則夠,接下來的春宵曲就請姑娘與我到房中屋便是。” 他言語霸道,意思明顯,這個舞妓是他的人了。 丁妙顏麵露慌張,她認出了這個呂公子是何許人,他既張口了,那恐怕就是走了禮部侍郎的路子,這清白身子也是保不住的。 想起坊間傳言這位公子的變態嗜好,她嚇得嬌軀發抖、發軟。 進教坊司保住了命,上了呂藩床榻就是生不如死。 “啪!”一袋銀子和一張文書摔在呂公子麵前桌子上,嚇了易春蘭一跳。 一個麵容堅毅、帶著滄桑感的男人走到她麵前:“這是妙顏姑娘的贖身錢和刑部赦免文書。” 說著他轉身跳上臺子,就要帶丁妙顏離開。 易春蘭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她就是教坊司青樓的一名掌事,這兩個人,來的達官顯貴她是一個也惹不起。 呂藩打開桌上的文書,臉色沉下來:“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贖了我呂藩定下的美人。” 說著,他一揮手,身邊的護衛跳上臺將男人和丁妙顏圍在了中間。 “公...公子。”易春蘭小聲提醒呂藩:“那是太微寺明光衛總旗大人裴波。” “嗯?”呂公子仔細瞧了瞧,男人腰間跨著的竟真是繡春刀。 但他明顯是沒將明光衛這個身份放在眼裡,嗤笑一聲:“那又如何,想帶走我的妙人兒,裴總旗恐怕還不夠格。” 他踱步走到臺上,掃了一眼丁妙顏高聳的胸部,舔了舔嘴唇:“不過這裴總旗若是這妙顏姑娘的情郎,我倒是可允你觀摩她在我胯下承歡的樣子。” “如何?” 呂公子說著一揮手,全體護衛抽出刀逼近男人。 丁妙顏緊緊抓住裴波的胳膊,現在她想的是寧願死在這裡,也不願意茍活下去做這個呂公子的玩物。 她的心情在一起一落間似是抽空了全部力氣,最後她翻手從袖中抽出貞潔衛,低聲道:“裴大哥,你走吧,別被妙顏連累了。” 說著她閉眼果斷將匕首反手狠狠向自己腹部刺去,另一隻手仍然緊緊攥緊裴波的袖子,可見緊張和求死的決心。 匕首沒有刺進丁妙顏的嬌軀,裴波的手緊緊握住她的匕首。 易春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這位呂藩公子是相府家的小公子,自是在京師中習慣了無法無天。 這裴波雖然隻是總旗,但他背後是明光衛,這大胤國誰不知道明光衛是做什麼的,若是被他們盯上,那也是九死無一生。 易春蘭心想怪不得奉鑾大人不湊今天的熱鬧,怕是早知道會有這場鬧劇,早早躲了出去。 她現在心中隻想剛剛偷偷派出去的小廝能快點把五城兵馬司的官兵請來維護秩序,也好過她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 不過想來,五城兵馬司也不敢得罪這兩位吧,易春蘭絕望的想到。 裴波拉著丁妙顏後退兩步,從懷中又摸出一張文書,沉聲道:“這丁妙顏是我明光衛要的人,在場諸位莫不是想替她收了這駕貼。” 四周護衛氣勢一頓,停下了動作。 連呂藩也不得不正視這張駕貼,麵露謹慎。 駕貼是刑部簽發一種文書,是三法司抓捕犯人所簽發的必要憑證。 但明光衛的駕貼又不同於普通駕貼。 三法司的駕貼可以逮捕犯人,明光衛的駕貼卻是代表皇權意誌,可逮捕官員,不經法司、不論緣由,甚至在特殊情況下可先斬後奏。 換句話說,今天呂藩若敢忽視這張駕貼強行把丁妙顏帶走,那明天明光衛可能就以此為緣由將他和原來的接貼人列為同黨,一同抓入詔獄。 就是他做丞相的父親,怕也是護不住的,畢竟太微寺那位寺卿先前被授了一品銜,蟒袍加身,未必會給這個麵子。 春香閣內一片安靜,眾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生怕被這位總旗大人盯上。 一張駕貼嚇退全場,可見明光衛在大胤國的恐怖威勢。 呂藩終究還是怕了這明光衛的駕貼,放了裴波和丁妙顏離去。 畢竟對他來說和性命相比,女人算什麼! 兩人離開後,春香閣議論紛紛。 “這哪是駕貼,分明是明光衛給的保命符啊,有這駕貼在,怕是京城沒人敢打她的主意!” “這個裴總旗可不簡單,上個月嚴府公子妄言陛下家事,被他記在生死簿上,當夜就被抄了家。” “你是說那個寶鈔提舉司提舉嚴鐸。” “那個嚴鐸好像就是呂相的人。” “這個裴總旗若有太微寺那位授意,呂相小公子估計也是保不住。” “李兄說的有道理,裴波不過就一總旗,確能有刑部特批文書,敢硬剛呂相小公子,沒背景說起來也是不信的。” “噓!裴波可還沒走遠,你們不怕被明光衛盯上!” 議論到這裡,眾人都不約而同噤聲,而呂藩則是臉色發白,帶護衛狼狽離去。 若是那位寺卿要人,就能理解裴總旗的有恃無恐了。 若是那位寺卿,這呂二公子可就兇多吉少了。 在場最慶幸的莫過於易春蘭,把這兩尊大殺神送走,她也算度過了這一劫。 同時,她也慶幸,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裴波是求了大人物、有了大底氣才來贖了丁妙顏的身。 不說那隨手扔出的一千兩銀子,就是刑部特赦文書,那個文書上隻有丁妙顏一個人的名字。 這代表是真的刑部專門特赦的一個人! 什麼人有這樣的能量?這不是明光衛可以辦成的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隻能是那位打了招呼。 。。。。。。 從春香閣出來,裴波帶著丁妙顏在巷子裡左拐右拐,甩掉了後麵跟蹤的幾個人。 “裴大哥,我們去哪?”丁妙顏被拽著,劫後餘生的她心中隻有喜悅。 轉過一個胡同,裴波站住了腳:“來這裡,有人要見你。” 丁妙顏轉過胡同轉角,嚇得差點叫出聲,連忙用手捂住嘴。 胡同裡靜靜站著一隊人馬,他們身著黑色麒麟服,腰跨繡春刀,身姿挺拔、殺氣騰騰。 一縷月光投入胡同中,照亮了他們身上的麒麟紋繡和陰沉的麵孔,像是一隊幽靈一般,靜謐而蕭殺。 在這隊人中間有一輛馬車,馬車身邊站著一個穿著朱紅紋金飛魚服的高大男人。 丁妙顏是大家小姐,自是知道賜服等級區別,這飛魚服乃是二等賜服,在明光衛乃至太微寺中,有資格傳飛魚服的人是掰指可數的。 這人既是明光衛的人,那身份就不言而喻了,估計就是那位號稱“殺伐無雙、踏雪無痕”的明光衛第一高手,指揮使青龍了。 而讓青龍這樣人物能夠甘心在一旁侍衛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兩列明光衛整齊向左右跨一步,然後側身而立。 裴波帶著丁妙顏走到馬車前,向馬車施禮:“大人,丁妙顏帶來了。” 青龍將馬車前簾打開,馬車內走出一人。 此人劍眉星目、身形修長,錦衣曳撒、蟒袍加身。 正是太微寺寺卿——陸沁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