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悠揚清澈的鐘鳴聲拂過金碧輝煌的殿落群,在高低錯落的山崗間回蕩。山間各處原本忙碌的弟子們聞聲麵露喜色,紛紛停下手上的動作,閉目聆聽。 “師妹,快摒氣凝神,聽這鐘聲。” 韓石欣喜地解釋道: “師妹,這是金央殿的‘凈晨鐘’,聽說是第四代掌門的法寶,有盛山攝海之威,有仙音魔樂之能,諸多神奇,妙用無窮。不過四代掌門仙逝後,就再沒有有緣之人能驅使它,直到一百一十年前被上一任掌門放置在了金央殿的鐘樓。雖然現在沒人能驅使它,但隻要有七境修為,就能敲響鐘聲。鐘聲有洗滌內心凈化心靈之神效,使人進入空明境界,有機會頓悟平時修煉中一些不得其解的困惑或瓶頸,傳言甚至還有機緣領悟一些不可思議的東西。凈晨鐘每三月響一次,一次隻響九聲。我們運氣真好,正好遇上,師妹莫要錯過,且閉上眼睛靜心聆聽。” 韓石一口氣解釋完,恰好第二聲鐘聲響了,連忙靜心聆聽。 “鐺!” 鐘聲如純凈雨水,輕柔地洗滌他的內外身心,仿佛有一層無形汙垢被洗去,隻覺渾身一輕。 “鐺!” 當第三聲響起,鐘聲化作春風細水拂向深處氣海,叩響氣海大門。 那塵封許久的氣海大門輕輕一顫,蕩漾出一圈圈暗沉的漣漪。 有反應! 韓石大喜,控製著內視的意識靠近氣海大門,想要一探究竟,卻不料那漣漪處傳來一股吸力,將他的意識扯進了一片虛無黑暗之中。 經過了一段如陷深深泥沼般,令人窒息,又令人絕望的粘稠擠壓,終於周圍一空,他出現在了一片洞天之中。 這是? 一片海洋。 一片無邊無際的海洋。 海水平靜而溫和,呈乳白色,像是無數稠密的白雲匯聚而成。 他置身其中,卻無溺水之感,反而如魚得水,自由呼吸。 “這是,自己的氣海?” 他心中明悟,驚奇不己。感受著身邊溫和純凈的海水,頓時有種回歸母胎般的安寧和親昵感。 這海水,是他六年來,一點一滴修煉而來的靈力! “鐺!” 第四聲鐘響蕩漾在氣海之中,原本平靜的海水一陣悸動,像是被鐘聲喚醒,蕩起了一圈圈的波紋,一波又一波,向著四麵八方擴散開。 “鐺!” 第五聲鐘響,氣海忽然沸騰起來,像無數脫韁的野馬四處亂竄。 韓石麵色大變,隨著氣海躁動,身體一陣絞痛,像有無數的野獸在他身體裡橫沖直撞,讓他身體不受控製地痙攣抽搐。 “鐺!” 第六聲鐘響,氣海之中頓時掀起了狂風怒號,卷起驚濤駭浪,暗流激蕩,隱隱之中似有驚雷陣陣。 此時韓石麵色扭曲,額上冷汗涔涔,巨大的撕裂痛楚席卷他的全身。 “鐺!” 第七聲響,氣海中天塌地陷,風雷咆哮,似要改天換地。韓石再也堅持不住,意識被掀出氣海,一屁股跌坐在地,紅著臉喘著粗氣,渾身大汗淋漓。 “好可怕。” 韓石心驚膽顫,後怕連連。 雖然不清楚剛才是什麼情況,但入定被迫中止,渾身一陣疲乏,精神也虛弱,連重新聚精會神內視一下氣海都辦不到了。 擦凈汗水,整理妥狀態,再看向餘魚,隻見她仍沉浸在鐘聲中,白皙稚嫩的小臉無悲無喜,澄澈空明。 “鐺。” 第八聲。 韓石無欲無感。 “鐺。” 九聲鐘響盡,餘魚緩緩睜開了眼睛。 “感覺如何?”韓石期許地問道。 “好聽。” 餘魚整理一下思路,奈何肚子裡沒有什麼墨水來描述剛才徜徉在神奇未知世界的玄妙,如是老老實實回答道:“我的身體裡似乎多了一團氣。” “氣?”韓石心裡一突,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嗓子竟有幾分乾啞,道:“那團氣在何處?” “大概在肚臍眼下麵一點。”餘魚感受了一下,疑惑地比劃著。 “這是,氣海的位置?”韓石目瞪口呆:“師妹,你簡直是個妖孽!” 僅僅聽了一遭凈晨鐘聲,就開辟了氣海,而且是無師自通。幾息之間,就抵尋常人數年苦修。 餘魚這種修行天賦,毫不誇張地說,是老天爺追著賞飯吃。 “師兄,我不是妖怪!”餘魚咬著嘴唇,小臉帶著幾委屈。 “妖孽不是妖怪。”韓石啞然失笑,解釋道:“我說的妖孽是天才的意思,餘魚是個天才。” 七歲的餘魚並不明白,在九鎮山能被稱為“天才”的含義,小臉上反而添了幾分惶恐不安:“師兄,我這算不算私自修煉?師尊交待過說要等她出關再教我修行的?” 韓石安撫道:“師妹天賦異稟,我們劍來峰後繼有人,師父高興都來不及,怎會責怪你。再說師父叫你晚些修行,也是為你好,怕你心境未平,急於修煉出了岔子反而不美。” 經韓石一番開解,餘魚終於放下心來。 多走了不少彎路,到達執事堂的時侯差不多午時。 執事堂寬敞而冷清,當值執事是一個三十歲模樣青年,身體偏瘦弱,麵容白凈,身上有股書卷氣息,正坐在大堂裡打瞌睡。 “執事大人。”韓石輕喚了聲。 執事悠悠醒過來,打著哈欠:“什麼事?” 韓石拱拳道:“給師妹辦理新弟子入門登記。” “新弟子入門?”執事疑惑道:“師門最近好像沒有開山收徒?如果我沒記錯,十年一次的入門拭煉也是在明年三月左右。” 韓石解釋道:“是長老收徒。” “長老收徒?” 執事一凜,頓時瞌睡全無:“不知哪位長老收得高徒?” 宗門招收弟子大致分兩種途徑,一是宗門統一招收,設下入門拭煉,適年者通過拭煉,才有資格被招為山門弟子。九鎮山每次外招名額在四十到五十不等,相比齊名的照真派每次招收弟子都有成百上千,九鎮山堅持寧缺毋濫。這些新弟子會被分配到七位長老座下,但這並不等於他們是長老弟子。他們隻是普通弟子,長老或許偶爾會指點一下,但教導他們修行的主要長老座下專門的執事和往屆的師兄師姐。 其二,便是長老收徒,這才是長老親傳弟子。長老收徒就不受時間地點身份年齡諸多限製,多是在外遊歷所遇,或是友人所薦,亦有從拭煉弟子中挑選的幸運兒。除了劍來峰,九鎮山其它六位長老親傳弟子數量,少者十餘,多者二十。毫無疑問,這些親傳弟子才是門派真正的核心,其中無不是天資卓越,驚才艷艷之輩。 當然,劍來峰除外。 韓石清了清嗓,道:“劍來峰,三長老。” “原來是劍來峰三,三……”執事念到一半又嘎然而止:“劍來峰?” 誰人不知,劍來峰三長老這些年來隻有一名親傳弟子,偏偏這名親傳弟子還是一個廢物,一人獨享劍來峰洞天福天,從小受三長老偏愛,靈丹妙藥不斷,什麼都不缺,卻以十歲之齡至今未入一境。招致諸多非義,被同門瞧不起。是以多年來,他基本獨居劍來峰不出,少於人來往。 門中長老曾多次要求三長老再擇弟子,可三長老置若罔聞,諾大的劍來峰至今隻有師徒二人,連一個普通弟子都沒有。 “你們是劍來峰的?”執事掃視二人,目光變得玩味起來。 “正是。”韓石心裡一沉,生出一股不妙預感。 “辦不了!你們走吧。”執事直接變臉,瞇著眼下逐客令。 “執事大人……”韓石本以為最多會遇到幾分刁難,或者被鄙夷嘲諷一番,根本沒想過會被直接拒絕。 “多說無益。”執事裝模作樣輕拍腦門:“你看我這記性,突然想起來,半個月前,二長老下達了法令,取消明年三月的新弟子入門拭煉,九鎮山未來三十年內也不再招收新弟子,也包括長老在內。” 聽到“二老長”三個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韓石原本恭謙的臉色變得極為難堪,語氣也變得僵硬:“不論你那法令是真是假,二長老的法令,管不到我師父。” “二長老的法令管不管得到三長老另說,但是我必須得聽。”執事皮笑肉不笑。 如果不出所料,這執事大概是二長老的人,在九鎮山唯一和師父不對付的就是二長老。 韓石不止一次聽聞過二長老彈劾師尊,要求罷黜師父三長老之位,理由是師父享長老之尊,獨霸劍來峰,卻我行我秦,一意孤行,不理門派事物,不肯收徒傳道,置門派利益於不顧,蕓蕓種種。 韓石不忿道:“以前師尊不收徒,二長老不樂意。現在師尊收徒了,二長老又不樂意?” “此一時彼一時也,你不服可以去找二長老理論。”執事漠然道:“我也是公事公辦,你們兩個小娃莫要再胡攪蠻纏了,請吧。” 韓石不擅爭辨,也知多說無益。雖然氣極,但對於門中長輩,他也做不到撂下一句狠話摔門而出的舉動。隻得臉色鐵青,悶聲拉著餘魚離開。 白臉執事在後麵毫不避諱地冷笑連連。 餘魚全程不敢插嘴,她剛剛踏進陌生的修行世界,對一切還心懷敬畏。 十一歲的韓石帶著師妹負氣而歸,走在回劍來峰的路上,為餘魚鳴不平,不理解白臉執事刁難他們的意義何在。 陡然被山間裡藏著幾分秋意的冷風吹麵,秋陽高掛,涼氣還是直入肺腑。那個還不曾體驗人心險惡的醇樸少年,忽然意識到,二長老和師父間的爭鬥,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