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的夜空倏忽破開了一絲光亮，朦朧的晨光照亮了陀羅圖的大街小巷。城外的老胡人和他的手下們早早的就在城門口等候著，遞了通關文牒給城門守軍後就帶領著眾人重新入了城。 　　此時主街上來自中原和西域各國的人絡繹不絕，馬匹駱駝拉著各種各樣的貨物自南北相向而去。一路上人聲鼎沸，東西方各處語言不絕於耳。偶爾還能看到些要進貢去中原的奇珍異獸或者雜耍的人在表演，引得許多路人駐足觀看。但唯獨有兩人和這熱鬧的場景融不到一塊去，其中一個緊縮著眉頭，愁眉苦臉的，另一個則戰戰兢兢的跟在身後。正是老胡人和他的其中一個手下。 　　“塔塔什啊，咋們還是不要去麻煩阿帕了吧。不就一兩個奴隸嗎，隨他們自生自滅好了，反正在這裡他們活不久的。等下過去要是惹怒了阿帕，我怕……”手下說著還東張西望，生怕有眼線聽到他們的對話。 　　“蠢貨！”老胡人聽到這裡火氣一下子就湧上來了，一巴掌拍向他的頭。接著按著手下的腦袋在他耳邊小聲的說著：“你以為當無事發生就行了嗎？這兩個小王八蛋要是出了事，還讓阿帕知道了人是從我們這裡跑出來的。到時候阿帕會怎麼對待不守規矩的人你應該很清楚吧？”聽到這裡，手下似乎想到了什麼可怕的回憶，不由得縮了下脖子，不敢再說話。 　　正說著，老胡人一個沒留神與一人迎麵相撞讓他險些跌倒在地。“哪個不長眼的王八蛋！”老胡人大喝道，火氣更甚，剛想爆發就聽到來者用標準的中原的口音說道：“剛剛我們在聊天一個沒注意沖撞了老先生。萬分抱歉，在這給老先生賠罪了。”說話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中原男子。一身黑色的長袍，腰上係著一個銀香囊和一把橫刀。相貌剛正，神態正直不阿，正輕彎腰對著老胡人作揖。旁邊跟著一女子，一襲襦裙，一節美玉係於腰上，手上扶著一把團扇覆於纖細的脖頸處。年紀比男子小幾歲，稍顯稚嫩的臉上，玲瓏的五官勻稱分布於其上，正麵無表情的看著兩人。 　　老胡人瞇著眼睛看了兩人一會兒，突然表情一變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還邊扶起男子道：“這位兄臺言重了，我剛剛隻是被嚇了一跳，不免的有些粗魯，實在抱歉了哈哈哈。” 　　男子見胡人不再追究便對著他再次作了個揖然後帶著女子離開了。見兩人走遠後，手下便好奇的問老胡人：“塔塔什，剛剛那兩個人你認識嗎，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客氣？” 　　老胡人沒有理會他轉身就走，內心卻早已是翻江倒海。以他幾十年閱人經驗，這兩個人雖然穿著樸素，但是談吐儒雅，氣質不凡。身份絕對非富則貴。像陀羅圖這種小城，如果沒什麼要緊事這些達官貴人絕對不會來的。除非…… 　　老胡人停了下來仰頭看著眼前遮天蔽日般的雄偉泥堡。 　　“要變天了。” 　　門口裡的兩個衛兵確認了老胡人的身份後讓一個侍女帶著兩人進入了宮殿。長長的階梯上鋪著精致漂亮的波斯地毯，聖火在階梯左右的火盆中跳動著，微微照亮前方的路，高高的穹頂看不到盡頭。手下抱著身子打了個哆嗦，每次進來這裡他都會忍不住的打冷顫。這個鬼地方陰森恐怖，實在不像是人待的地方。按中原人的說法就是這裡陰氣太重了。不過想著等下要見阿帕，他還是寧願在這裡多呆上一會兒。 　　穿過了寶塔門拱，眼前豁然開朗。華麗的波斯地毯向前延綿，聖火盆向左右而去，伴於聖火邊的是一條流淌著金黃色的美酒的河流環繞著中間巨大的拱亭。拱亭上是巨大的穹頂，右邊描繪著拿著武器的女妖和巫師，以及噴吐著火焰的巨龍。左邊則是坐在戰車上的阿胡拉和六大眾神還有緊隨其後的萬千人類。在穹頂下的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手裡拿著酒杯端坐在王座之上俯視著兩人。 　　老胡人和手下走到了老人麵前，雙膝跪倒在地俯下身親吻了他們麵前土地。“尊敬的阿帕啊，請原諒你愚蠢的子民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老胡人臉貼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說道。 　　見阿帕不說話，老胡人和手下悄悄對視一眼後繼續說道：“昨天晚上有兩個奴隸從牢籠裡逃了出來，盡管我們全力去追，但還是讓他們跑進了城裡。懇請阿帕大發慈悲給我們贖罪的機會，讓我們全城搜捕奴隸。” 　　王座上的阿帕像是沒聽到一樣一聲不響的看著兩人，兩人也不敢站起來，隻好默默跪著。過了好一會兒，阿帕才緩緩開口道：“塔塔什啊，你在我這裡應該做了有三十年生意了吧。還記得陀羅圖的規矩嗎？”老胡人把頭緊緊埋進地上：“凡牲畜奴隸傷人，當斬首。主人看管不力，當挖目。” 　　阿帕點點頭“塔塔什，雖然你是一個優秀的奴仆，但是陀羅圖的規矩不容侵犯。”接著他站起身來緩緩走下了臺階，來到了老胡人麵前：“不過，看在你這麼多年的忠誠上，我可以讓我的人協助你，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聽到這裡，老胡人激動的親吻了一下阿帕的腳：“謝謝阿帕，我一定把事情解決好，願阿胡拉保佑你。” 　　阿帕看了一眼衛兵向兩人擺了擺手，衛兵心領神會隨即便帶著兩人迅速離開了主殿。沒一會兒，老胡人和手下便跟隨衛兵走了出來。然後他馬不停蹄的來到了衛兵團，把通緝令發了出去。 　　就在老胡人走後沒多久，一男一女走到了泥城前，男子剛直，女子不茍言笑，儼然是剛剛老胡人遇到的兩人。兩人將一封文書遞到了門口的守軍前說道：“我們是朝廷派來的使團，找領主聊點事，勞煩告知一下。”守軍看了下文書說：“是崔振公子和崔婉霜小姐是吧，之前衛兵長跟我們說過，來，這邊請。”隨即便帶著兩人進入了宮殿。 　　兩人被帶進了會客廳。會客廳不大，但是極其漂亮。從寶塔拱門進來後便看到靠著墻邊有一個突出來的大墻臺，整個墻臺鋪上了圖案繁雜的毯子。臺子中間有個大銀盤，擺滿了來自西域的各色奇珍異果。墻臺旁邊是左右各一扇的巨大鏤空窗，陽光灑在臺子上，幾支丹若花攀著窗臺伸了進來，在風中輕輕搖曳著。 　　衛兵做出了個請的手勢說：“麻煩在這裡等一下，阿帕馬上過來。”說完就轉身離開了。崔婉霜絲毫沒有客氣，直接就坐到墻臺上拿起了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邊吃邊擺弄著紅中帶粉的丹若花。崔振則負著手慢慢走到窗臺邊，眉頭緊鎖眺望著遠方，看上去心事重重。 　　“兄長何故如此躊躇，且嘗嘗這西域的葡萄，比進貢來的要鮮嫩美味多了。”崔婉霜說著還遞了一個葡萄給眉頭緊蹙的崔振。 　　他沒有接，轉頭看向女孩說道：“陀羅圖三十裡共一萬六千戶，連其盟國素葉、阿裡木共四萬餘戶百姓之生死皆定於今日之謀，何能不躊躇？” 　　聽到他還這麼說，崔婉霜輕輕嘆了口氣：“爹已經說了，今日我們二人到此隻為知會，絕非商議。他國生死皆你我所不能左右，何必躊躇？”接著她停了下來，輕輕摘下一朵丹若花後繼續說：“你難道還不明白嗎，聖上之意不可變啊。”聽到這裡，崔振沒再回話，扭過頭繼續看著窗外。 　　過了沒一會兒，腳步聲從外麵傳了過來，隨即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一個衛兵大聲喊道“阿帕到。”兩人立即站了起來向著門口的阿帕作揖。阿帕也向兩人回禮道：“兩位貴客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接著擺了一個請的手勢讓幾人就座。 　　等幾人就座後，阿帕開門見山的問道：“不知道朝廷派你們兩位來我這小城是為了什麼事情呢？” 　　崔振說道：“聖上見這幾年國泰民安，西域經貿絡繹不絕，特此送來牛羊萬頭，布千匹，黃金萬兩，以彰爾等治理之功。獎賞已隨吾等送入城內，等下安排人拿取便好。” 　　“謝朝廷。”阿帕微微點頭。 　　眼見阿帕沒什麼太大反應，崔振問道：“領主可知這些年突厥，吐蕃連續侵擾中原之事？” 　　阿帕點點頭：“的確有聽說過。” 　　崔振繼續說：“陛下對此感到十分頭疼，每日茶飯不思。不知領主可有良策？” 　　阿帕沉吟片刻緩緩開口：“我隻是一介小城領主，實在不懂這些。但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力維持陀羅圖秩序，保護中原商隊免於戰火的波及，不讓朝廷失望。” 　　崔振點點頭“甚好，不過領主也不用過於糾結於此。聖上已下聖旨，設立安西都護府，鎮南北來犯之敵。設陀羅圖、素葉、阿裡木為一重鎮以防突厥。而領主你，則為鎮北都督，授三品官。”說完，他緊盯著阿帕的表情等待著回應。 　　阿帕麵色依舊平靜如水：“謝朝廷賞識，但實在抱歉。我隻是一個小城領主，治理這個小小的城池我懂，但是治軍我是一竅不通。我還有點雜事需要處理，兩位請回吧。”說完便想起身離開。 　　氣氛瞬間凝重下來。 　　“聖旨已下，難道領主是要抗旨嗎？”崔振看著阿帕說道。 　　阿帕身形頓了頓，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從武帝開始，我們祖先便與你們中原人的祖先定下規矩，各國不得駐軍在此。保護商道，永世中立。那難道陛下是要違背祖宗定下的規矩嗎？” 　　“形勢在變，世道在變，什麼規矩能夠守百年不變？世間風雲變幻，就算領主這次拒絕了朝廷的俸祿，突厥、吐蕃也會過來跟你講同樣的事，做同樣的事。你可要考慮清楚了，是加入日漸強大的中原，還是自顧不暇的突厥，抑或是節節敗退的吐蕃？” 　　“陀羅圖的規矩不會變，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加入任何一方勢力。” 　　“那難道你要全部拒絕掉然後等各國兵臨城下的時候讓你的子民陪著你所謂的祖宗規矩等死嗎！” 　　“小子！”阿帕憤怒的拍向旁邊的木桌，結實的木桌應聲而碎：“千百年前我們的祖先來到了這片蠻荒之地歷經萬難努力開拓才有今天繁盛的西域商道，正是他們的智慧和永守中立的原則才讓我們屹立千年而不倒。今天你們兩個用點小恩小惠就想讓我們打破這千百年來都不曾改變的規矩嗎？”接著阿帕緊盯著崔振雙眼繼續說：“不要小看了我們，西域諸國可不是你們中原的提線木偶！” 　　“你！”崔振倏忽站了起來，正想辯駁。 　　“兄長！”後麵傳來“砰”的一聲，崔婉霜拍案而起。 　　“何事！”崔振頭也不回，不耐煩的問道。 　　崔婉霜強壓著怒火看了看崔振和阿帕，見他還想勸便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說道：“婉霜隻是一介女流，不懂政事。小女子想先行告退，不阻礙兩位談論國事了。”接著她恭恭敬敬的對兩人行了個肅禮便隨著侍女離開了。 　　離開了會客廳後，崔婉霜打發了侍女便往門口走去，內心的怒火卻並未減退。自前朝開始，他們崔家什麼時候聽過一個不字，連當朝皇帝見他們家主也要客客氣氣，找書苑 www.zhaｏｓｈuyuan.ｃoｍ 今天這個小小的胡人領主竟敢如此粗魯對待他們兩人，真當崔家是軟柿子，誰都可以捏一下？ 　　正想著怎麼匯報給父親時，一個穿著仆人衣服的男孩在她前麵不遠處站著，傻乎乎的盯著她看了一陣子，接著扭過頭向著旁邊通道裡喊著：“靈兒姐先別吃了，有個好漂亮的神仙姐姐走過來了。” 　　過了沒一會兒，一旁的過道裡探出了個腦袋，嘴上還叼著一個大餅。看清來人後，她連忙把嘴上的燒餅藏到了身後，探出身來向崔婉霜賠笑道：“不好意思擋著你的路了，這孩子剛來不懂規矩，我這就讓他走開。”邊說還邊把傻乎乎的男孩推進了過道裡。崔婉霜看了一眼這兩個奇怪的仆人，並沒有在意自顧自的離開了。 　　這兩人正是逃亡過來的柳靈和小男孩。看著崔婉霜走遠後，柳靈轉身就給男孩一個腦瓜崩說道：“讓你給我看著點人，你倒好，看見誰來了都喊一嗓子，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在這裡偷吃一樣。” 　　小男孩委屈的用手捂著剛被柳靈敲出來的大包說道：“是你自己說看到人來了就叫你的，我喊你了你還要打我……” 　　聽到這裡，柳靈叉著腰沒好氣的說道：“你還敢頂嘴是吧你。”接著舉起手想再給他一下子，被男孩捂著腦袋逃掉了。 　　這兩人自從昨天晚上開始就躲到了這裡，畢竟有吃又有喝的，除了這裡還能去哪。而且柳靈也自信這群人絕對不可能想到他們會躲到這裡來。於是趁守衛沒注意，她帶著男孩偷偷混了進來，偷了兩件衣服後就在這裡裝仆人。想著過兩天等風聲過了再逃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