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詞念完,眾人的思緒再次被牽引。 要說前一首『臨江仙·柳絮』帶給人們的是震驚,那這首『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則是讓每個人感到震撼。 前一首是灑脫,後一首是超脫。 前者訴說了遠大誌向,後者道盡了歷史滄桑。 與之前大家聽完柳絮一詞後,陷入寂靜與沉思不同,此刻,所有人隻感覺有股豪邁的思緒,在胸前顫鳴。 以至太平湖上出現了詭異的一幕,眾人時而不斷點頭呢喃,時而搖頭晃腦吟誦:“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詞句朗朗上口,李守中喃喃地重復了最後一句,望著眾人,好半晌之後,方才嘆了口氣,“好詞啊......” 滾滾長江東逝水是臨江仙的巔峰,可以說,放在歷史上任何時代,這首詞都是金字塔尖般的存在。 “確實是好詞,兩首都是難得的佳作!”金陵提學黃國章撫須頷首。 旁邊另一位儒林宿老笑道:“兩首雖各有千秋,照我看來,後者卻更勝一籌。” “我卻以為柳絮一詞,‘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餘韻十足,並不比後一首差。” “李祭酒如何看?” 李守中默然稍許,沉吟一句,給出了他的評價:“前者百年一遇,後者千年難求。” 雖說文無第一,但大多數人心中都有所傾向,高船上這幾位儒師,也不再就此爭論,算是達成了共識。 “後首落款為何?”這時,才有人反應過來,看向船頭朗讀之人。 “沒....沒有。”那人也有些懵,確實沒看到署名。 ...... 另一艘樓船上,江秋兒與史湘雲,兩個男裝少女睜大了美眸,眼中似有星光閃爍。 “湘雲,湘雲,你喜歡哪首?”江秋兒歡呼雀躍,如獲至寶。 “都喜歡。” “不行,第一名隻有一個。” 小蘿莉湘雲一臉戲謔道:“又不是選夫婿,為何要隻選一個?反正我就是都喜歡。” 江秋兒:“......” 這是什麼渣言渣語? ...... “後麵那首是誰寫的?有聽清嗎?” “沒有,好像沒聽到念落款。” “嗨,這有什麼糾結的,方才那船上的姑娘不是說了,這是她家公子所作嗎?” “哦。嗯?第一首也是那姑娘遞的,豈不是兩首佳作皆出自那艘樓船?” “你這不廢話嗎?大夥眼睛又沒瞎。” 眾人被詞韻震撼過後,這才將視線轉到兩首詞的作者身上。 “前一首落款為蘅蕪仙子,應該是名女子吧?” “你這不又廢話嗎?誰管男人叫仙子?” “也就是說,前一首作者是女子,後一首是位公子,且都在同一艘樓船上。” “對對對,廢話你接著說。” “你......這位兄臺能否好好說話?” “......” “我說,你倆有啥好吵的,還不如直接讓那對才子佳人出來一見?” “對,大家應該都好奇,何人才能寫出如此千古佳篇?” 聞言,便有個大嗓門的,一聲高喝:“請那樓船上的公子與仙子出來一見!” 隨即便是一聲聲附和。 “請公子與仙子出來一見!” 最後,變成了眾人的齊聲高呼,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震蕩在整個太平湖上。 而另一邊,馮書明與小廝早已縮回了船內,雖此時已被眾人遺忘,卻也不敢再露頭,聽著外邊震耳欲聾的呼喊聲,二人麵沉如水。 ...... 萬眾矚目的那艘樓船上,沈沅在房間內喝著茶,右手還握著寶釵的纖纖柔荑。 眾人口中的公子與仙子,此刻正濃情蜜意。 “公子,姑娘,現在我們外麵圍滿了樓船,盼著你們出去相見呢。”鶯兒跑了進來,一臉小驕傲道。 寶釵聞言,玉容上卻現出一絲慌亂,忽感到被少年握著的素手緊了緊。 沈沅溫聲慰道:“沒事,我家薛姑娘豈是誰都能見得?” 隨後,吩咐了鶯兒幾句。 鶯兒應了聲,便出了房間,回到露臺,整了整嗓子,高聲道:“我家公子與姑娘身體突感不適,打算靠岸離去,還望諸位讓個道。” 丫頭說著,還故意往馮書明那邊樓船瞄了瞄。 眾人聞言,忽覺有些掃興,對這樓船中人愈發好奇了,如百爪撓心。 “實在可惜了,如此才子佳人,卻不能一睹真容!”不免有人感慨。 有離得近的,方才察覺到了鶯兒的小動作,忽想起那馮書明來,似有所明悟。 便有人說道:“那公子與仙子突感不適,定是因先前被馮公子沖撞所致,我們要去找幾位儒師主持公道。” 很快,更多人反應過來,附和道:“對,讓幾位儒師主持公道,什麼狗屁四大才子,竟平白無故言汙好人。” 說著,就有不少人結伴而去,向高船上的李守中等幾位宿老訴說此事。 鶯兒見著這一幕,芳心不禁再次佩服起自家‘姑爺’來。 這馮書明之前借著自己的聲望,裹挾輿論,以勢相壓。 沈沅現在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憑他此刻鼎沸的聲勢,讓吃瓜群眾用輿論將馮書明淹沒。 正所謂,欺人者,人恒欺之,不過如是。 旁邊那樓船上,馮書明聽著外邊群情激奮,在對他口誅筆伐,本就灰暗的心,沉到了穀底。 這些人不久前還幫著他說話,此刻卻毫無顧忌對他惡語相向。 他今日算是徹底栽了,這作惡的名聲,往後恐怕也很難挽回。 馮書明心中鬱結,無處發泄,便將怒氣撒在了小廝身上。 “都是你這惡奴害我!” 說著,就是上去對那小廝拳打腳踢。 “公子,饒命啊....之前是您....” “惡奴!還敢狡辯!” 就在這對主仆在船內上演鬧劇之時,卻聞船外有喝聲傳來。 “現在傳達幾位儒師的話,請諸位靜聽。” “馮書明德行有虧,心術不正,無故言汙他人,自即日起,將被永久禁止參加金陵的所有詩會。” 馮書明在船內聽聞此言,整個身體的力氣仿佛被抽乾,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完了....” 李守中等人的話語雖短,卻用詞嚴厲,基本上給馮書明定了性,這下不隻是影響名聲了,怕是科舉仕途也難走了。 ...... 之後沒人再去理會聲名狼藉的馮公子,重新又將焦點轉回沈沅的樓船。 鶯兒將方才的事情與沈沅二人說了一遍。 “公子,李老先生派人來請,讓你上高船一敘。” 李守中隻說請沈沅,並未言及寶釵。 那些老學究雖也好奇蘅蕪仙子的身份,但也明白,女子此時確實不宜露麵。 沈沅點了點頭,轉眸看向寶釵,溫聲說道:“恐怕....今晚這月是賞不成了,我出去打發一下,妹妹在房內稍候,待會我們便靠岸離去。” 寶釵微笑著看向情郎,輕嗯了一聲,“無妨的,沈郎且去。” 千呼萬喚始出來。 終於,在萬眾矚目之下,沈沅出了樓船房間,來到露臺。 此時雖是夜晚,但四周樓船環聚,各種燈火高照,沈沅所在之處,幾如白晝。 雖隻見一人而出,眾人卻並不奇怪,他們對見到蘅蕪仙子本也沒抱多少希望,畢竟男女有別。 一時間,周邊所有的目光,齊刷刷聚焦在沈沅身上。 少年一襲青衣,腰懸玉帶,麵容俊朗,身姿挺拔如鬆,神采奕奕,墨發被一根玉簪簡單地束起,幾縷發絲隨風輕舞,增添了幾分灑脫與不羈。 “可曾有人識得這位公子?” “不曾見過。” “我也沒見過....” “應天府何時出了這麼一位麵生的才子?” 眾人相互打聽著,卻似乎並無人相識。 正在眾人疑惑之際,忽聞有人驚呼出聲,似不敢置信。 “沈沅?” 沈沅也被這驚疑之聲吸引,這聲音....好像還有些耳熟,便尋聲望去。 正好對上一雙銅鈴般的美眸,卻見那雙眼睛倏而瞪得更大。 “沈沅,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江秋兒驚訝莫名。 沈沅看向江秋兒,又看了看旁邊一臉好奇的史湘雲。 微笑打了聲招呼。 “小秋。” “方才那首詞是你寫的?” “算是吧。” “......” 兩人的寒暄之語落在眾人耳中,忽然有人似記起了什麼,大聲道:“沈沅....他是沈沅?” “沈沅是誰?” “這名字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聽過......” “沈沅啊,你當然聽過,便是那位前不久名動金陵的武解元。” “啊?” “對對對....新科武解元就叫沈沅。” “......” “這......沒弄錯吧?武解元是個翩翩才子?武解元能寫出‘滾滾長江東逝水’這樣的名篇佳作?” “為何不能?那首詞分明就是在寫一代千古名將傲視歷史滄桑。”有人開始帶入沈沅的身份腦補起來。 “貌似....有道理!” 另有人不屑於猜來猜去,直接開口問向沈沅:“敢問這位公子可是沈解元當麵?” 未等沈沅回答,便聽江秋兒俏聲興奮道:“沒錯,他就是那個百步騎射,奪下四科滿分的,新科武解元—沈沅。” “還真是他!” “嘶——” “不是傳言沈沅乃武曲星臨凡嗎?意思是武曲星還會賦詩作詞?” 江秋兒看著眾人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小拳頭一握,俏聲道:“為何不會?沈沅除了是武解元,還是一名文舉秀才呢,人家是投筆從戎,來日好沙場建功。” 小姑娘儼然一副小迷妹的姿態,時刻維護著沈沅的形象,卻沒意識到,這個樣子很危險,隨時有可能把自個兒給搭進去.... “原來如此!”眾人聞言,這才恍然。 同時,也愈發感到震驚,這沈公子還真是......文武全才! ...... 之後沈沅與李守中等人的見麵不再細表,無非是聊了聊對那兩首詞的見解。 同時也對沈沅棄文從武,深表惋惜。 話語間,幾位宿老也試問了關於蘅蕪仙子的身份,而沈沅卻隨意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未言及寶釵之名,以免給少女帶來輿論壓力。 最後,李守中公布了本次中秋樓船詩會的前十名。 前兩名毫無爭議,分別是『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和『臨江仙·柳絮』。 想必用不了多久,這兩首臨江仙就會傳遍江南,乃至整個大周。 隨之流傳的,還有兩個名字,沈沅和蘅蕪仙子。 ...... 翌日,同福客棧,天字五號房。 “公子,賈大人讓我過來問問,您最近可得閑?他想邀您去醉香樓一敘。” 門子將賈雨村的邀貼遞給沈沅,態度恭敬。 沈沅卻並未看貼,而是凝視著門子,問道:“賈雨村沒對你起疑吧?” “沒有。” “那些東西可有找到?” “還並不確定,小的隻知是在書房,賈大人很謹慎,小的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探查。” 沈沅聞言,略作思忖,沉聲道:“你回去告訴賈雨村,也別去什麼醉香樓了,就說我明晚在同福客棧請他吃酒一敘。” “公子的意思是?” “你....明晚把握好時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沈沅看著門子,眸光淩厲,沉聲道:“盡快確定東西的位置,時間不多了,別讓我失望。” “公子放心,小的一定盡心竭力。” 門子頓了下,繼續道:“還有一事,不知公子是否已知曉?” “說。” “賈雨村因剿匪有功,很快就會升任金陵布政使司參政。” “從三品嗎?”沈沅沉吟一下,淡淡道:“他等不到上任的那天。” 門子聞言,稍微安心了些。 “公子若沒其他吩咐,小的便回去復命了。” “嗯,你去吧。” 待門子離去,不多久,又有小二過來敲門。 “沈公子,有個自稱是忠靖侯府的人,想要見公子。” “進來吧。” 房門被人推開,便見小二領著個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那人見著沈沅,臉上帶上笑容,道:“在下是忠靖侯府的管家周貴,侯爺讓我來請沈解元過府一敘,不知解元是否得空?” 周貴說著,將手中的邀貼遞給沈沅。 沈沅愣了一下,接過帖子看了看,確為史鼎的請帖。 今日倒是趕巧了,接二連三有人給他送帖。 他大概能猜出史鼎的用意,多半是想要拉攏他。 隻是史鼎不知,沈沅之誌不在這金陵,不過,去見見倒也無妨。 “今日我無甚要事,樂意拜會忠靖侯。” 周貴聞言一喜,道:“馬車在樓下候著,公子看是否現在出發?” 沈沅點了點頭,便隨之前往忠靖侯府。
第一十七章 原來他是沈解元(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