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州,萬安縣。 密林之中,蟬鳴不止,直到月上中天時,方才消停些許。 卻見粗壯的樟樹上,躍下一人,好似猿猴墜落地麵,悄無聲息,此人身長體健,約莫八尺,皮膚黝黑,一雙大眼炯炯有神,仿佛能在夜間視物,遊走在林間,速度極快。 忽然,他頓住腳步,俯身在地,小心的扒開麵前散亂的樹杈,隱隱見到不遠處,燈火通明,甚至偶爾傳來嬉笑怒罵的聒噪之聲。 就在這時,三名穿著麻布短衫的糙漢提著燈籠,由遠及近。 “李老破,今日瞧見少寨主,他不是在吉水享清福麼,聽說天天都有女人玩。” “你這腦子裡麵裝的都是甚!”其中一人罵罵咧咧,說道:“什麼玩女人,說是有重要差遣。” “那瞧這樣子,應該是吃了敗仗,一回來就喊了梅老頭去,傷的不輕啊......” “……” 等到三人走遠,伏地的壯漢觀察了半晌,方才起身慢慢遠離此處,尋了個石頭縫冒水的溪流,狠狠搓了一把臉。 清冷的月光灑在溪流之間,爍影流光,倒映出來男人的麵孔,赫然便是韓烈。 那日將家中事務拜托給韓柏後,他就一刻不停,在王宅邊仔細查探了個徹底,終於是發現點線索。 若論有誰更了解韓家村周圍的山脈,他韓烈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凡是山間豺狼野豹,均了如指掌,更別說,有非打柴人的痕跡。 那日擊退殺手之後,心中記掛刁知縣委托之事,故此沒有追擊下去,本想著,時間長了,痕跡消失,沒料到,這夥賊人,當真是停留在此處,匆匆而走,讓他抓住了尾巴。 一路追蹤而來,竟然是來到一處規模龐大的山寨,由此不難推斷出,王賀年此人,和山賊有著勾連。 韓烈從懷裡掏出一個大餅,就著溪水,吃了個乾凈,隨即,尋了個好似曾經有野獸出沒的山洞,乾裂成粉末的糞便隨處可見。 他左右看了兩眼,沒有放在心上,一則是藝高人膽大,二則是心裡有數,這野獸應該是有些日子沒來,這邊離剛剛的寨子,不過五六裡路程,野獸慣常是會趨吉避兇的,正常不會來招惹山賊,休息一夜,倒也無妨,就這樣抱著胳膊閉目養神,呼吸漸漸平穩,似是陷入沉睡當中。 一夜過去,熹微的晨光照進洞中。 韓烈睜開雙眼,站起身子,活動了下手腳,小心的走到溪流邊,麻利的飲了幾口水,便鉆入叢林之中。 青天白日之下,昨日的寨子,更顯壯觀,韓烈粗粗估計,足夠幾百人居住生活,而且,周邊設置有暗哨,崗亭,守衛極其嚴密,不時有人巡邏。 哪怕是他,也不敢大意,尤其是白天。 韓烈收拾了自己的痕跡,飛速遁走,心中暗自忖度,若是一般人,怕不是早就被發現,自己昨夜,當真是險之又險。 躬身伏在山崗之上,韓烈有些猶豫,事到如今,竟然是進退維穀,他本能的感覺到,這次入獄,並沒有那麼簡單,加上母親因此事去世,更是有著探究真相的想法,乃至報仇。 隻是一路跟過來,竟是來到賊寇之地,直接殺進去,取死有道。 要是留在萬安縣,慢慢打聽情況,倒也是個選擇,隻是,刁知縣的話,尤言在耳,對方的處境,應該頗為艱難,這會兒,大概很是需要自己的幫忙。 一邊是報仇,一邊是報恩,著實難以抉擇。 韓烈北望吉水的方向,嘆了口氣。 忽然,山寨處傳來哄鬧之聲,約莫幾十名山匪從寨子裡麵大搖大擺的朝著山下走去。 韓烈心中一動,頓時有了決定。 …… 吉水縣。 刁珣早起之後,照例在自己的公署內喝著茶水, 沒過上太久的時間,宋澤便急匆匆而來。 “宋押司,來了,先喝杯茶?“ 許是一大早有些燥熱,宋澤一腦門的汗,聞言,為之一愣,看著風輕雲淡的刁某人,他的心裡不禁有些後怕,前兩日被對方一激,將心裡話吐露了大半,這秋稅裡麵的門道,說的乾乾凈凈,甚至於帶著諷刺。 聽說昨夜刁知縣去赴楊主簿的酒宴,著實擔心,害怕年輕的刁某人,落入對方的陷阱,又怕雙方的矛盾激化,無法收場,神仙打架,受苦的還是老百姓。 他屁股好不容易放在椅子上半截,啜了半口滾燙的茶水,便忍不住問道:“縣尊,這……情況如何?” “你說的是昨天晚上的小鬆樓賞荷宴?”刁珣笑了笑,反問道。 宋澤:“……” 這什麼賞荷宴?黑燈瞎火的,哪裡還能瞧得見什麼荷花,倒是聽說小鬆樓後麵有個湖泊,碧水清澈,荷葉田田,但哪是他這等人可見的。 “就是誦念了些許酸詩,酒喝了幾壺。” 宋澤心裡一急,額頭上的汗珠都快滾落下來。 這都什麼和什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吃的好喝的好,於秋稅之事,又有何益處? 莫不是落入對方的陷阱了? 倒是前任知縣,去過一次小鬆樓,隨後東花廳裡就多了名侍女。 刁珣見狀,收斂起臉上的笑容,這老實人,自己不該戲弄。 “宋押司,莫急,昨夜胡員外等城中米鋪背後的主人家,都答應以二百七十錢,收購百姓稻米。” 宋澤猛然抬起頭,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怎會如此?” 在他的印象中,城中大戶,可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人,區區蠅頭小利,更別說,現在賣米的人很多,價格已經跌到二百六十錢,後麵稻米收獲,價格還會持續走低,這是吃了大大的虧,這幫人不可能會答應下來。 第一反應便是刁知縣在糊弄他。 “他們親口答應,楊主簿在場,此事,本官已經交予楊主簿,告示於百姓。” 刁珣繼續解釋。 “如此……” 宋澤心中暗自思索,有理有據,加上刁某人自信沉穩的表情,一時間,他竟是覺得,不是沒有可能。 隻是,楊主簿和他們乃是一丘之貉,這事,他會踏實去做麼…… 就在這時,公署外,響起腳步聲。 隻見楊守春拿著一張寫滿字的大紙,走了進來,眼角帶著一圈暗沉痕跡,大概是沒有睡好,臉上的笑容更是難看。 “縣尊,昨日吩咐之事,我已讓李清擬好告示,還請過目。” 宋澤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難不成,這事還真的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