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阿雅靠在一棵懸鈴木下嘔吐不止。 一顆顆鈴球早就掉落在地上,叫神道上的行人踩碎,露出了皮中果毛。黃葉枯萎,不經過西風擊打就已經落在衛城城郊,蓋在上麵,如同棺槨一般。 女孩膝下的此處令她和齊文江的惡心感更加劇烈,如果仔細觀察那頭顱,金頭蒼蠅和它們的子嗣已經要占據女孩親人的遺骸。而編織物與白布故意密封籃子,阻擋所盛物濃重的腐臭氣息。 頭顱下,還有幾片破碎的布料,從鏤金橄欖葉撕裂的樣貌來看,死者生前,一定發生的激烈的爭鬥。 可那雙柔弱的祭司之手,抵擋不過賊人之力,終究倒在血泊。 齊文江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屍體,而且已經腐爛嚴重。 但想想就令人生畏,誰人膽敢如此褻瀆雅典娜女神,公然把屍體放於貢品當中,要知道,褻瀆雅典娜會為這惡人來數不盡的災禍。 況且,兇手難道不知運送屍體的,會是受害者的妹妹?無論是誰,這太惡毒了。 齊文江扶起妮阿雅,而女孩的淚水壓的她佝僂,直不起身子來。齊文江隻好將她抱到一顆樹下,蓋上白布,不讓頭顱繼續曝曬在月光之下。 “我們去找伯裡克利。”齊文江憤憤的說,要拉她起身去尋個公道。 “老執政官……早已經死於瘟疫了,還有我的母親。文江,我現在是孤兒了,她,她,我的姐姐,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什麼?伯裡克利已經去世了??” 齊文江聽來的,如當頭棒喝,原來當初阿裡斯托芬當初和蘇格拉底提及還以為,他還以為那位赫赫有名的執政官依然在為雅典城邦奉獻。 妮阿雅把臉上的妝容哭花,這本是為了晚上來見齊文江,特地在集市當中添置的。 她抹著淚水,沾濕了耳邊發梢,女孩忍住不去哭泣,甚至這時悲傷底下,還在乎自己顏麵,悲痛的沉重將她壓垮,甚至有幾次,要齊文江搖晃,妮阿雅才能從暈倒當中蘇醒。 女孩承受那麼多,是不公平的,這本該將是一個難忘的十四歲夜晚,人生在愛情當中結下果實。可,一切不如人所願。 齊文江沉下腦袋,絲毫不敢相信自己經歷的事情是真實的。 愛情竟叫屍首戛然而止,月夜下一起向他襲來,他們既不是加害者又不是法官,更不是偵探,受害者要一並承受痛苦。 恐懼逐漸轉化為另一種沖動,占據了他心房每處。那旁若命運之神的呼喊,在他心中回蕩,他聽到了——那曾經呼喊過蘇格拉底的聲音。 一瞬間,他還在思慮是否因驚愕,再次瘋癲。可分明又換成了他自己的聲音: “你要愛他齊文江,你不能再給她傷害了。” 他先是猶豫,行動對於齊文江來說並非本能,他的理性不斷阻止他愛。但他會再猶豫了,就如同這一瞬間已經存檔讀檔了非常多次,他感到了數千年給予他的沉重—— 他看到自己在阿卡米德學院當中,他寫下了令柏拉圖醒淚的回憶錄。 他看到了自殺的少女,從高高的衛城山上一躍而下—— 無數個齊文江,傾盡一生修復這傷痕,懦弱所割裂的傷疤。 那一瞬間,他聽到大神濕婆天,對戰場前的王子阿周那所說的: “行動吧。” 他並不懷疑瘋狂令他看到的幻想,他無法懷疑,反而和呼吸一樣自然順暢,仿佛整個大自然在給他勇氣。 即便會再次後悔,這個齊文江也願意承擔生命給予之痛苦,他甘願為妮阿雅付出。 因此,他不顧一切,摟住了妮阿雅在月光下的白皙手臂,摟住她雙肩,親吻了妮阿雅淺淺的嘴唇,那股驚愕的紫羅蘭芳香,還徘徊於她的鼻梢。那麼悲傷、那麼無助。 “不要離開我……”她無助地渴求著齊文江的一切,她承接了隨之而來的吻,奮力地抓住了最後一棵救命稻草。 齊文江已經詮釋了她所期待的一切。 希望,若要活下去,至少要有些未來可言吧。 愛、勇氣、智慧突然起來被悲劇喚醒,他聽到一眾人歡呼雀躍的聲音,對齊文江來說,就好像是耳石脫落所產生的暈眩感。 妮阿雅垂下腦袋,甚是有些痛苦的陳述: “不,齊文江,你不能這樣。你不能愛上這樣的我……”她接著說,“我的雙手都是鮮血……我姐姐的血。” “這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你的錯。”齊文江朝她控訴,如同當頭一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令她清醒。 “跟我走吧。”他說,“我們去伊奧尼亞。” “不不……你不明白,我在騙你,我是妓女的女兒,隨便什麼男人對我來說都無所謂。”她幾乎要歇斯底裡。 齊文江緊緊擁抱她,他望著懸崖外的月光大地,他並不在乎她的弱小。在狩獵之神阿爾特彌斯舉起銀白色弓弩,每一片月光都想尋找兇手。 可悲傷打擊地妮阿雅快要失去了理智。而這時候,齊文江卻看到了這座城市的另一麵,他看到了歷史書當中從不愛記載的鮮血淋漓、密教儀式、無名之人的罹受謀殺。他仿佛能聽到,雅典城市當中宴飲的祝酒詞,但多少酒杯裡盛著血液? 雅典城的無數火把,耗費了被殖民者的燃料,屠殺無數犧牲者所得。 遠處銀礦當中開掘的聲音,奴隸二十個小時無間斷勞作,支撐起了雅典城的德拉克馬,才令市場繁榮。 憐憫先光復他了恐懼的心。中午還活潑可愛的女孩,誰知晚上經歷了如此大的變故,她的心靈怎麼值得命運如此考驗? 可憤怒最終沖上齊文江心頭。是誰狠心,能提著冷酷的刀把,做出如此行徑—— 突然,一個可怕的想法在齊文江腦中閃現,若要是那巴特農神廟,故意將她的姐姐作為祭品?他打了一個冷顫。 “聽著,阿雅。”齊文江說,“你若是想要得知兇手是誰,回去的時候要裝作若無其事。” “可是、可是。”她抽噎著,“明明我拿的是姐姐的屍首,我怎麼才能再次抬起這籃子,說話和往常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