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提卡半島濱海的雅典城,沒有太多山峰高聳入雲,所謂山地,也像繆斯山這般矮小可愛。暮色已經漸暗,城內擁擠地方點上了火把。 繆斯山上唯一閃亮火把之處則是阿弗洛狄忒之井,它盤踞於山腰洞穴當中,幾百年前一場地震襲擊了巴爾乾半島,餘波持續了大概兩天,泉水就從此枯竭。 情與愛之女神似乎不再能夠為雅典人解渴,但城池北麵的艾瑞丹諾斯河肩負起了灌溉農田,釀造美酒的重任。 齊文江與妮阿雅不時停下腳步歇息,坐在乾枯的草甸矮樹下,望著城中安靜的喧嘩發呆。天色已經給世界披上了漆黑外衣,英雄們的星座浮現於天河。而妮阿雅偷偷抱住他的右臂,她說: “冷。” 她的軀體弱小如同寒鐵,而呼吸卻如同吹入鑄爐的風箱。 女孩將金發收束於頭後,望向夏日的天琴座,北邊一顆白色的明星與周圍細細的小小星辰相連,構成了一把裡拉琴形狀的菱形。她講起了母親給她講的故事: “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在希臘大地上無人能敵,國王考驗他的第六個任務就是趕走斯庭法羅斯湖的怪鳥,於是雅典娜贈與了他一對銅鑼,他就敲啊,叫啊,用這對銅鑼趕走了大鳥。而天琴座,就是那逃脫的怪鳥化作的。” 齊文江同樣想展示他的學識素養,於是指著天空最亮的星星: “那是北極星。” 而妮阿雅撲哧笑了,就好像她不曾知道這些知識,但她還是認真的點了點頭。 然後二人陷入了沉默,一陣無言使得齊文江能夠清晰地聽到女孩 “之後,帶我去伊奧尼亞吧。”她說。 難道,她不做敬神少女了?而齊文江對他的“伊奧尼亞故鄉”一無所知,來到這個時空,他不為長留,他必須回去。 “你要去找姐姐和爸爸嗎?”齊文江問。 “不光是。”她說。 雅典女孩子到了十四歲,在法律上就可以成婚了。同樣,奉神少女十四歲的時候,將進行最後一次儀式,她們就算作成年,接替女祭司,成為巴特農神廟的主祭。但是,既她們不能結婚,也不能生育。 齊文江雖然腦子慢,但不算傻。他立刻明白了妮阿雅的意思,而她行竊這番惡作劇可能也有這種考慮,她不想一輩子被鎖入神殿,她渴望自由。 “我可以替你打掃家務,就在米利都或者以弗所的晚上,一起吃晚飯,一起入夜。我不介意那些波斯人,如果你討厭他們,我們去北邊的德爾菲或者色雷斯也好。總之,求你不要丟下我……” “我並不是來自於這個時空,我來自於兩千四百年之後的某一天。”齊文江陳述道。 女孩先是疑惑的打量他的眼神,怕他要找借口搪塞此事,但從齊文江的神色裡望不到欺騙,於是選擇相信了他: “兩千年之後的雅典,雅典會成為一座難以置信的偉大城邦吧?”女孩相信如果他真是從未來來的,一定不會是無意闖入這個時間點。 而齊文江不願告訴他雅典之後的歷史已經不足半個世紀,心中閃過帶她離開的願望,但虛無女神會應許此事嗎? “我來自比波斯更遠更遠的地方,在這片大陸極東毗鄰海洋之處。” “再東邊嗎,難道你住在阿波羅的神殿裡?” 齊文江摸摸她的小腦袋,將她的頭發弄得一團亂,她也不生氣,依舊蹭著齊文江胸口,還是不依不撓: “我一早看出來,你的習慣與伊奧尼亞人有些不同。”或許這也是她對齊文江好奇的原因,於是齊文江隻好告訴她實情: “一位叫虛無的女神,派我來殺死蘇格拉底,否則我無法回去。” “時間會殺死他的。並不需你來下手。” 少女看來,他任務結束隨時可能離開,如此告訴他不必著急。齊文江知道她想索要十幾甚至幾十年的歲月,但即便他不行動,他知道蘇格拉底也會在不久後經歷審判。 信仰方麵,妮阿雅也並未嫌棄文江,顯然在雅典這個多神信仰的城邦,對待外邦人的各色信仰並沒有那麼強的攻擊性。即使麵對這位惡意的女神,虛無。她甚至天真的說: “我也可以虔信這位女神,或許她就能帶我與你一起離開。” “好啦——”齊文江總結道,“天色不早了,要是我們不把聖物送到祭壇,今晚怕是要肚子了。” 他起身的時候,女孩卻用手捧住他。 “薩格波(Σ'αγαπ?)”而這句話在齊文江那裡卻就像缺失了翻譯一樣,被緊急避險,很快失望的神色從妮阿雅的眸間傳來,但她也起身。像沒事人一樣,又把那籃子推到二人跟前,高興地說“我們上路吧!” 而他們身後的洞穴裡,枯涸的阿弗洛狄特之井深處,卻回響著妮阿雅的字句,一眼清泉,闊別了數個世紀奔湧出來。當第二天情愛女神的信徒聽到潺潺泉湧,他們跪拜女神的恩賜,卻不知道神明為何動情。 這個瞬間成為了齊文江後悔多年的瞬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被自己的迷茫打垮,不能從她的情感當中總結什麼。 一見鐘情或許隻能存在於年輕女孩這裡,當她們變成了雅典大大小小會飲當中的交際花,她們的激情與活力,已經被老謀深算擊垮。令人魂牽夢繞的瞬間碎裂為貓頭鷹銀幣清脆、叮當、而又空蕩的聲音。 於是,齊文江說出了更讓他懊悔的話: “我該怎麼帶你離開?” 而妮阿雅像是一份被注入生命的雕像: “隻要揭下這籃子上的白色布匹,雅典人就會把你我驅逐城邦。祭祀媽媽絕對禁止我們得知祭品到底是什麼,他們不會判我死刑的——等他們審判的時候,我們就坐上船逃跑。永遠離開雅典。” 她試過偷竊,可已被色諾芬隱瞞。或許隻有罪惡才能讓她免於聖潔,免於籠中之鳥的命運。 可一旦布匹揭開,就沒有回頭路可言。齊文江同樣好奇這歷史的空白,史學家從未敢提及的東西,其中到底存放著什麼,能化作二人離開雅典的船票,會讓城邦勃然大怒。 ——他甚至從沒想過,牽起女孩的手,用懷中的錢就足夠逃亡。 這時,雅典的陌生感才夾雜恐懼一同湧來,西風的寒冷又令他神經緊繃。 但,齊文江仍拉起沉重白布的一角,在妮阿雅極度緊張的呼吸聲音當中揭開,然後一聲尖叫響徹了整座繆斯山,她雙腳癱軟,淚水不斷從眸子當中湧出: “姐姐……這是我的姐姐!!” 一個年輕女孩的頭顱,神色驚恐,麵部猙獰,與一些石頭一同,正放於籃子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