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楹樹花在路邊爛漫地開著,勾弦月仍然承載了滿天星鬥,山下火把映著夜間的雅典宴飲。 這時,妮阿雅和齊文江望見西北麵,繆斯山腳下,露出來一條火把隊伍,他們從內凱拉米克斯大道緩緩向衛城進發。 火炬手在隊伍邊緣照亮,他們頭戴桃金娘花冠,身穿葡萄酒色道士服裝,甚至一些中年男性,把胡子也染成了紫色。 而中間的信徒則是和聲跟著隊伍最前麵的祭司,唱著神秘地曲調: “Iakch' o Iakche!(伊阿克斯,哦伊阿克斯!)” 最前麵幾個年輕姑娘,胳膊挽著一筐水,往街道上潑灑。家家戶戶聽聞後,關門閉窗,城內狗吠不已。 宴飲之人倒是出來湊熱鬧,紅撲撲的大腦袋小腦袋往街角這邊瞧著。 “那些人是酒神信徒?”齊文江問阿雅。 “厄琉息斯教,黑暗女神的信徒……他們可神秘了,今天應該是大祭祀日,來衛城取聖物。” 遊行隊伍如同“φ”狀行進,中間的牛車上鋪著紅地毯,上麵的圓形聖物匣裡裝滿了今年收獲的大豆。 他們從雅典西北三十公裡處的埃勒夫希那(Ελε?σινα)出發,經過一天跋涉,到達巴特農神廟,來交換智慧女神的聖物。 “他們每次都晚上來,超級擾民。”妮阿雅說,“祭司媽媽要整夜等他們來取聖物櫃裡的東西。去年雅典暴雨,他們淩晨才來,我早上懶覺都沒得睡…… 其實要交換的聖物是他們早些時候派一行人送來的,往年是一個圓形銀質盒子,上麵刻著嬰兒與母親,然後用常春藤捆了三圈。 結果去年盒子半路丟了,還怪罪我們巴特農神廟……真是無語。” “誒,我話是不是很多?”她吃吃地愣道,突然注意起自己的形象。 齊文江才感覺到阿雅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想要傾訴,但奈何白天齊文江那麼過分。這些天日程緊張,沒時間和她好好聊聊。 “我要是治安官,一定把他們關在城外。” “那怎麼行!黑夜女神可是穀神的女兒,要是惹惱了她,雅典明年就顆粒無收了。 再說再說,你不覺得黑夜女神可憐嗎,她被丈夫綁架去了冥界當女王,每年都想念穀神媽媽。” “哈迪斯的妻子嗎?” “哎呀——不要直接叫冥王大名,雅典人習慣叫他‘黑夜之王’、‘萬民之主’。” 妮阿雅說到底是個奉神少女,城中政事可能不懂,關於祭祀禮儀之類自然耳濡目染,宗教禁忌事項耳熟能詳。 “好中二。”齊文江評價道。 “蘇格拉底爺爺好像也是準信徒呢?” “啊?整這麼迷信啊??” “爺爺總是將信將疑吧。其實厄琉息斯教團還負責雅典西北麵的防禦工事,他們從來不怕斯巴達人,有信仰不是壞事。” 厄琉息斯秘儀的隊伍已經行至衛城城門,今天尼科馬科斯倒黴,輪班士兵不知怎麼鼻子摔破了,隻好代班。 得到門衛允許後,三名男祭祀舉著火把上了山,而坐在神殿階石旁的祭司媽媽已經恭候多時。老嫗連忙上前迎接—— 齊文江才想起來妮阿雅姐姐的事情。 “姐姐已經裝進了柏木棺材,雖然隻有頭顱。”她天真地堅持,“我想把她和狗狗葬在一起……” 妮阿雅是亞西比得將軍私生,她庶出,不像她姐姐出身紫室,總嫉妒別人擁有的東西。 巴特農神殿曾經豢養了一隻叫果果的大耳朵流浪狗,古怪的是,它從不親近阿雅。有一天人們發現果果失蹤了。 三天以後,人們在神殿地下,寶藏室大門後門找到了這隻小狗,它已經奄奄一息。 阿雅堅稱自己沒有對這隻狗做過任何事情,但姐姐卻耿耿於懷,觀察到了阿雅臉上愧色。 “其實……就是我害死了阿果,我想單獨養它。但是後來神殿守衛不給我寶藏室鑰匙了。” “衛兵人不錯啊,居然沒告發你。” “尼科馬科斯醫生。他長得可黑啦,好幾次他嚇到了晚上換班的衛兵。” “後來呢?” “後來,他就單獨夜班了。”她悄悄地說,聲音很甜美,如同在講故事。 “文江。我說過很多次我是壞孩子,我嫉妒我姐姐,可從沒想過我會失去她。”她接著說,垂下眼瞼,又橫出一行淚水。 齊文江用長袍袖擦了擦她的淚水,女孩又接著回憶道: “兩天前晚上,姐姐說要去祭拜果果,我賭氣就沒跟她去,哪能想到她……” 女孩的臉頰躍上憂色,自責了起來。阿雅靠在齊文江肩上,閉上了眼睛,不願意品味痛苦。 “我不知道能不能走出來,我好難過好難過。” “或許你姐姐知道有危險,故意沒讓你去。”齊文江安慰說。 “從前雖然姐姐有時候會欺負我,但她去城外祭祀,總會摘些橄欖和無花果給我吃。 她教我埃及舞,結果把底比斯城贈送來的絲綢地毯給踩破了。眼看大事不妙,我們就躲在雅典娜女神像後,看著祭司媽媽發飆。” 山間豁口傳來夜間清風,夏末城郊的比雷埃夫斯港仍然接待地中海的商帆,腳夫忙得和奴隸一起卸貨,而船東忙著和商人畫押,借出貨艙。 “地毯怎麼能用絲綢做?又滑又不經踩。” “就是嘛。”她很認真地點點頭,“而且我沒穿鞋子,赤腳就扯破了,姐姐撒謊說是衛兵做的。” 妮阿雅自然還有些沉浸在昨天的創傷當中,每當想起昨晚籃子裡的頭顱,她就有些乾嘔。 女孩故作鎮定,不給齊文江帶來不好的印象,阿雅看似放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讓人舒服也是這些年她受到的教育。 “我覺得,兇手肯定在這城裡,還逍遙法外。”阿雅將自己的擔憂說出來。 “你有什麼頭緒嗎?” “梅勒托肯定知道些什麼,但智者學派都是動嘴皮子功夫的,動手的不見得是他。”她露出白臂,摘下金色秀發上的蒲公英絨。 齊文江不禁想要去觸碰,那股嫩滑、纖細的觸感,令女孩的臉上漲起羞紅,但她並未反抗,而是默許了他的好奇。 而一陣冷風拂地齊文江脊背發涼,不好的念頭浮現在心中,他搖晃著腦袋,試圖抖落滿身的雞皮疙瘩。 “如果你真是王子,”阿雅接著說,“梅勒托他們不會敢拿我們怎樣。” “我一定要幫你找出兇手。”齊文江憤憤說,“把梅勒托褲子扒了丟進河裡。” 阿雅聽到這裡不禁眼神裡也多了些光,被他的幽默打動。 女孩淺淺彎上嘴角,垂下眼瞼,開始探尋他的嘴唇。 不速之客卻又壞了齊文江的好事—— “齊文江,我可找到你了!”柏拉圖黑馬停蹄嘶鳴,他急忙下馬,踉蹌幾步跑過來,滿臉大汗,似乎找了他半天,“大事不好了!!” “怎麼了?”他抖落枯葉,站起身來。 “祭祀船在海上遇到了順風,鴿子來信說明早就到。” “這麼早?爺爺他……”妮阿雅捧著吃驚。 “師父他……師傅他,或許明天一早就要被執行死刑了!!!” 柏拉圖喘著粗氣,要齊文江趕忙上馬,去同他一起把蘇格拉底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