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毒芹花(1 / 1)

弱者柏拉圖 任大明 3496 字 2024-03-17

毒芹花被雅典人叫做“先鋒植物”,因為它能在貧瘠的土地上飛漲,種子落地隻需半天就能生根發芽,一旦開花,其他植物也會在它的帶領下來到這片土地。   匠神山上還開著不少鐵匠鋪,打造青銅與鐵器,廢料汙染了本來就貧瘠無比的土地。而蘇格拉底能在執政官手中毒藥,正是從法院外采來的花朵。   隻需一小口,數分鐘痙攣痛就會爬滿身子,逐漸隨血液奔流滾入心臟,當最強壯的肌肉忘記了跳動,死亡隨之而來。   遠處比雷埃夫斯港,德洛斯的祭祀船靠岸了,上麵掛著一副花圈,太陽神將這串香雪蘭贈與了雅典。   “蘇格拉底,這是你最後一次和你的朋友說話了!”行刑官將一對毒瓶放到一邊,撥開臨時刑場的木閂。   屋子外滿滿當當的人,吵吵嚷嚷,不少小販趁著這個機會兜售早餐。他們不知道是誰受刑,人們也不在意,人群偶爾冒出歡笑聲。   柏拉圖和安提斯泰尼與蘇格拉底幾位好友,首先在行刑士兵的應許下進入了臨時刑場。   這裡本來是給民兵練習打靶訓練之處,因行刑緊急,就找來奴隸訂上些木板組成圍墻。   就連托人製作毒藥,也是昨晚剛剛派下去的委托。   “你們來了?”蘇格拉底坐在場地中心的一張石床上,身上蓋了一床稻草被子。   他神色憔悴,將食指搭在他的胸脯上,似乎在感受著每一次呼吸。他擁有的次數已經不多了。   “師父,你怎麼會被抓住?”安提斯泰尼扶著柏拉圖進來,昨晚他跑得急,崴了腳。   “蘇格拉底,少說話!假如你身體發熱,就得喝兩次藥。”   “別理他柏拉圖,讓他去準備就好,讓我喝兩次就喝兩次,讓我喝三次就喝三次。”   柏拉圖坐在旁邊的一個石頭凳子上,蘇格拉底的老友克裡同這時候才進來:   “船來了……蘇格拉底。”   他手裡拿著些漂亮衣物,一件全新的帕普羅斯長袍,上麵除了白色沒有任何花紋。一雙麥草編製而成的新鞋子,雖然蘇格拉底從來不願意穿。   “師父,現在和雅典法庭道歉還來得及。”安提斯泰尼看向一邊,有些不知趣。   他不敢說還無所謂,克裡同和斐多紛紛勸導,苦口婆心地說:   “蘇格拉底,你憑什麼承著一個子虛烏有的罪名送死呢?你還有兒女,想想他們,這些冤屈還算什麼?”   “昨天厄息琉斯教徒將真相全部告之於我了。”醜哲人轉而說。   “這不重要,師父。現在還有機會,在座的任何一個人都有能力打翻那瓶毒藥。”   “我聽著呢。”行刑官沒給好氣。   “我的意思是,我們不必向法庭道歉,更不必逃跑。朋友們,在座的誰願意替蘇格拉底出這筆錢?”   眾人紛紛迎合,而柏拉圖的父親從法庭剛剛趕過來,嘴裡還罵罵咧咧地,通紅個臉,像與人爭辯輸了。   “那法官真不是人!”他靠在門框陰影裡,甚是不願意叫柏拉圖看見。   “別麻煩了,阿裡斯同。昨天,”他接著說,“我在厄息琉斯教徒中的內線,已經幫我查出來了。”   眾人都想開口,趁著行刑前最後一段時間,與他多言幾句。在他們眼中,蘇格拉底說的東西與他自己毫不相乾。   “去年巴特農神廟弄丟了厄息琉斯秘儀要用的純銀聖物盒,裡頭本該放著我的屍首。”   “什麼?”柏拉圖皺緊了眉頭。   “內線隻是這麼說,具體到底為何還未清楚,我就已經被狂信者發現,架到了雅典法庭。眾所周知,我隻能在這裡經受審判。”   “色諾芬怎麼還不來?”安提斯泰尼咕噥道。   “昨晚淩晨,奉神少女不知用什麼話術,說服了兩軍去雅典城郊外。結果——”拉凱斯也在,“結果最後在城外又爆發了一場戰鬥。昨晚沖突,城中百姓還有很多人躺在醫生家裡。”   “就是這個原因,厄息琉斯教徒不敢在城中作亂,就是因為我已經來到了刑場。他們將收取我的屍首償還去年的儀式。我現在卻在想,為什麼籃子裡的是妮阿雅的姐姐?”   “蘇格拉底,還記得去年走失的那個聖物匣嗎?純銀的,很值錢。”阿裡斯通說。   “你的意思是……”   “有人為了救師父你,偷走了那個盒子,可是被發現了。或許是因為惶恐不安,或許是因為走漏風聲。”柏拉圖回答。   “所以厄息琉斯秘密殺掉了妮阿雅的姐姐……用它來威脅巴特農神殿。”   “確實可以這麼解釋,但……無論如何,這與你將要到來的死刑沒有任何關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從厄息琉斯那裡知道了這個消息,妮阿雅一直認為我害死了她的姐姐,但這個天真的孩子從未表達出厭惡。   在法庭上,亞西比得囑咐給我的話一直在腦中回響,讓我照顧好妮阿雅,讓我照顧好她……但你瞧我做了些什麼   整日宴飲,終日沉浸在與他人爭論無休止的問題當中。”   “你並不知道她在哪,蘇格拉底,你並不需要為這負責。”   “不,阿裡斯通,她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這一次,我終於能為她負責了。”   “你並不需要接受死刑。”   “這樣所有的罪惡都能匯流於我,而他們僅僅就是受害者了。雖然,他們也是雅典的受害者;可惜阿雅同父異母的姐姐,已經因為我的不作為而死。她想必對我懷恨在心吧。   況且,柏拉圖,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生或死之間並沒有明晰的界線,人不是在能死的時候死,而是在該死的時候死。   雅典人會以我為傲的,哭聲會慢慢沒過哭聲,最後雅典人會因為判處我的死刑而後悔。   而你,柏拉圖、色諾芬、安提斯泰尼,將成為雅典更加偉大的一部分。   總之,我的老朋友們、學生們,我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城邦遭遇了危機,而解決它最簡單而直接的辦法,就是站在兇手那邊。”   “你瘋了蘇格拉底,”阿裡斯通說,“沒有一個理智健康的人會像你這樣想。”   “不,阿裡斯通,我們隻知道我們知道的,而不知道我們不知道的。而我的知道的,就是遵循自己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