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頂著兩個熊貓眼的王偉便起了床,打算在村子裡打聽一下關於老劉頭的事情。 誰知道本來見到他時還一臉熱情的村民們,一聽他提到老劉頭便立刻變了臉色,紛紛找借口離開,不願意跟他再多說一句。以至於他在村子裡瞎轉了一個小時,竟然連老劉頭家到底是住在哪都沒有打聽到。 可偏偏越是如此,越是讓王偉感覺到這裡麵有事兒。 正當他準備繼續找人再問問的時候,平常都是下午才起床的村主任,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熱情的拉著他去打牌。 王偉有正事要辦本想要找借口推脫,但村主任卻擺出來了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姿態,他也隻能無奈的屈服。 打了一整天的牌,又到上桌喝了半斤以上的白酒之後,王偉才在別人的攙扶下一步三晃的回到了宿舍。 待送他回來的人關上房門離開,王偉原本迷醉的眼神瞬間便恢復了清醒,開始在腦海中梳理從昨天晚上到今天發生的事情。 “渾身帶傷的劉老頭”,“強拉硬拽的村乾事”,“諱莫如深的村民”,“突然出現的村主任”,這些一連串的事情組合在一起,使王偉更加確定這一切肯定不是村乾事昨天夜裡給自己解釋的那般簡單。 第三天一早,熊貓眼還是很明顯的王偉再次早早的起了床,並沒有如同昨天那般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在村子裡亂撞,而是直接開車去到了鄉政府。 在鄉政府大院裡,憑借自己在市區單位工作時積累的一些人際關係,王偉還真找到了兩條關於老劉頭的記錄。 第一條記錄是個光榮但是悲傷的事情:老劉頭膝下原本有個兒子名叫劉石頭,五年前通過大學生征兵進了部隊。老實巴交的農民,能培養出一個既是大學生又是軍人的兒子,本是一件讓老劉頭十分自豪的事情。但不幸的是,在劉石頭即將退伍的前一年,因為出任務時發生意外,光榮的犧牲在了祖國邊陲。 劉石頭被評定了個人三等工,骨灰回到鄉裡的那天,縣裡武裝部的主要領導都親自過來了,場麵搞的十分宏大。 老劉頭夫婦作為活動的主角被邀請上舞臺,在上百吃瓜群眾的注視下領到了寫著幾十萬撫恤金的支票牌,還和縣鄉各級領導一起拍了合影。 這張照片如今還掛在鄉政府宣傳欄的左下角,隻不過因為無人打理早已落滿了灰塵。正如在那日的喧囂過後,無論是當時參加活動的那些領導,還是臺下的吃瓜群眾,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提起,便早已經忘記了這件事情,忘記了曾經有過一個叫劉石頭的孩子,也忘記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老劉頭夫婦。 第二條記錄是個不光彩且同樣悲傷的事情:老劉頭經營的一個養羊場,在幾個月前被認定是違建,由鄉政府委派村委會出麵給強製拆除了。 由於第一條記錄的存在,使王偉對老劉頭產生了強烈的同情心,而由於第二條記錄的存在,則使王偉對昨天發生的事情有了更多的猜測。 回到村子裡之後王偉並未聲張,隻是暗自根據老劉頭在村委會登記的身份信息找到了他的住址,然後便跟往常一樣,每日裡隻是玩玩遊戲,爬爬山。 直到一個星期之後,王偉才等來了再次行動的機會。 很多人就是這樣,平日裡似乎已經是習慣了隨波逐流、和光同塵,但當真正碰到一件令他感到不平或者在意的事情之時,卻又會突然爆發出驚人的鬥爭熱情,仿佛是在某一個瞬間在同一個皮囊之下強行塞入了一個新的靈魂,然後便讓周邊所有的人全部措手不及。 那天晚上九點,猛然間覺醒的王偉專門換了一件帶著兜帽的衛衣,又戴上了口罩,才如一個敵特般鬼鬼祟祟的出了自己的辦公室,然後悄咪咪的朝著老劉頭的家摸了過去。 之所以專門選在這天,是因為隔壁村的村支書給兒子娶媳婦兒,王偉所駐村的大小乾部全部被叫過去喝喜酒。王偉裝作拉肚子,得以獨自留在了村子裡。 即便是這樣,王偉還是小心翼翼的選擇了一條自己提前兩天已經踩好點的線路,盡可能的避開了村裡的主要街道。 其實,村子並不算太大,王偉前前後後也就走了不到十五分鐘,但在他的感覺裡,似乎比登個泰山還要漫長幾分。 好在,這個籌謀了一周的計劃似乎很是周密,讓王偉在沒有撞見一個人的情況下順順利利的來到了老劉頭家的門前。 在敲門的那一刻,王偉還是出現了一絲猶豫,不知道在這扇已經銹跡斑斑的鐵門裡麵,到底會有什麼樣的故事在等待著自己。 呆呆的在黑暗的門洞中站了兩分鐘,王偉最終還是用“反正來都來了”這句中國人最喜歡的話鼓舞了自己,輕輕的叩響了身前的鐵門。 停了十幾秒,房子裡麵沒有反應,透過鐵門上方那塊“光榮之家”牌子旁邊的縫隙,王偉這才發現院子裡並沒有燈光。 “難道已經睡覺了?”這時候王偉才意識到自己光計劃著時間晚一點不容易被發現,卻沒想到會碰到這個問題。 提心吊膽了整整七天,最後竟然是這麼一個結果,王偉瞬間有些心灰意冷想要轉身離去。 就在此時,隻聽“咯吱”的一聲,鐵門被打開了一個縫隙,老劉頭的聲音從裡麵傳了出來:“快進來。” 王偉被這變化嚇了一跳,身體不自覺的按照老劉頭的話閃進了門裡。 老劉頭則立即重新把大門關上,然後一聲不吭的帶著王偉進了堂屋。 來到屋裡,王偉才發現為什麼剛才在外麵沒有看到燈光,並不是因為屋裡沒開燈,而是因為所有的窗戶上都被蒙上了厚厚的黑布。 老劉頭給王偉拿來一把小板凳,示意他坐下,然後便直接在他對麵的地上盤膝坐了下來。 王偉原本還在發愁怎麼說明自己的來意,見狀一邊摘下帽子和口罩,一邊驚喜的問道:“劉大爺,你知道來的是我?” 老劉頭卻是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來的是你,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但我知道來的不是他們。” 對於老劉頭口中的“他們”,王偉現在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點,所以好奇的問道:“你怎麼判斷我不是他們?” 老劉頭隨意的說道:“他們從來不會像你那樣輕聲敲門。” 王偉聞言一愣,沒想到老劉頭的思路竟然這麼的清晰,哪裡像有什麼精神病。 沒有等王偉開口,老劉頭繼續說道:“既然能這個時候過來,說明你這個乾部的心眼還不壞,就是不知道膽子到底有多大。” 王偉哪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隻得套著官話說道:“劉大爺,有啥事您先給我說說,如果真有啥難以解決的問題,我可以幫你向上反映。” 也許是劉老頭早已聽多了這種陳詞濫調,低頭沉默著沒有答話。 由於王偉坐著小板凳,要比老劉頭席地而坐高出一截。當老劉頭低頭之時,王偉的視線便正好落在他的額頭上,能清晰的看到好幾道傷疤,有一周前的舊傷,也有一看就是這兩天的新傷。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被人打成這樣,讓王偉的心裡十分不是滋味,再次嘗試著開口說道:“劉大爺,要相信法律...” “狗屁的法律!”劉老頭如同一隻暴走的野狗,憤怒的打斷了王偉的話,抬起頭來死死的盯著王偉的眼睛問道:“摸著你的良心,問問你自己信麼?” 王偉哪裡經歷過這種場麵,心臟猛的收緊,臉色煞白的看著劉老頭兒那張近在咫尺的已經憤怒到有些猙獰的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