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山腳下，香煙繚繞，吟唱聲聲，晨鐘暮鼓一直響不停。 　　晨鐘是晨鐘，每日的第一縷晨曦射來，新的一天開始，晨鐘敲響。 　　暮鼓是暮鼓，當最後一縷餘輝沉下海麵，代表一天的辛苦停頓。 　　晨鐘、暮鼓代表不同的時段，不應該、不可能交集。 　　但是，當晨鐘、暮鼓同時響起，且是鐘山古院敲響，代表一件事： 　　大仙，遠古黃大仙，將通過嫡直傳人黃半仙，預測南國的運程。 　　鐘山古院，乃黃大仙的道場，龐大的古建群巍峨雄偉、金碧輝煌。 　　販夫走卒、達官貴人引頸眺望，臉上有莫名的焦慮，又有期待。 　　黃半仙的大名傳遍大江南北，享譽南國。 　　其成名之作，是準確預測國主受禪登位，得封一品帶刀大學士。 　　大學士，是與秦相比肩的榮譽銜，除了不管事，禮遇堪比秦相。 　　帶刀？估計，黃半仙是練家子，國主欲滿足其虛榮心。 　　能給的，國主都給了，爵位憑軍功得封，便是上柱國林肇渚，才侯爺而已，而且，不是憑自己的努力，是老侯爺退居二線才傳下的。 　　古妝男女跪拜，一百張嘴唇開闔，念叨著誰也聽不懂的禱詞。 　　正前方，一老男人，身材頎長、麵容清瘦矍鑠的老男人，時起而舞之，時跪而禱之，時低頭沉思，時仰天觀之，信眾們一臉地崇敬。 　　眼睜開，一雙白白的眼仁令人驚悸，黃瞽，名副其實的瞎子。 　　真瞎、裝瞎？誰也不知道！ 　　常識，瞳仁成了白眼仁，肯定不能視物，黃瞽是真瞎。 　　但是，仙風道骨的黃半仙，無論生活、行走，都毋須別人代勞、攙扶，不但健步如風，且從未掉進溝裡，也從未撞樹、踩人。 　　驀然，天空一黯，信眾心底一寒，陰雲憑空湧起，陰風陣陣。 　　“喀嚓嚓...”一道閃電撕開陰雲，一團火焰射向黃半仙。 　　完了，黃半仙壞事做多了，遭了天譴、報應。 　　黃半仙怪叫一聲，倒地抽抽，傾刻氣息全無。 　　一息，兩息，三息，眼尖的信眾，瞅見黃半仙的指尖顫了顫，旋即老眼睜開，一雙嚇人的白眼仁轉呀轉，慢吞吞地爬起來，叩拜不已。 　　摸，上下其手，使勁地摸，終於摸出一物，又怪叫倒地。 　　一信眾湊近，使出吃奶的勁，將黃半仙的手中物奪下。 　　“大帥殉國，天下勤王！”信眾失聲驚呼，又捂嘴遞出玉簽！ 　　莫亂來，黃半仙預測國運，走的是標準流程，不可宣之於口。 　　古院的主事人恭敬三拜九叩首，謝過了大仙老祖，才定睛查看。 　　管事人送上文房四寶，主事人運筆如飛，很快謄寫一百簽詞。 　　再三查驗無誤，才將一百簽詞打了火漆封印。 　　古院主事人授簽，受簽者百人，均為世上名流、坊間賢達。 　　身著富翁才有的元寶衫，一頭烏發一絲不亂，身材魁梧壯實，雙臂似有使不完的力氣，精氣神飽滿，唯刺鼻的酒氣令人側目。 　　巴三，鐘山腳下的帶頭大哥，三教九流均聽其號令。 　　仕農兵學商？ 　　官第一，農是國之根本，兵是國之棟梁，學子達而育人，商是奸商吊尾，有錢的奸商可置產、購宅，卻不得添置莊園、田產。 　　五正籍之外，是下九流，如販夫走卒、團頭乞丐、流痞浪子... 　　三教？ 　　是無類！不歸正籍，不入野冊，如遊走江湖的戲子、雜耍... 　　巴三，是根正苗紅的籍兵，滿了十五歲就吃一份軍糧。 　　來歷清白、身胚不錯，又吃苦耐勞，巴三年紀輕輕爬上營管的位置，是千餘號丘八的頭領，一時春風得意、前程似錦，媒婆如鯽！ 　　不良嗜好？是杯中物，且運氣差了，被上柱國大人撞見！ 　　大帥治軍極嚴，而巴三又是頭領犯事，一怒之下？ 　　營管大人不再是官，連兵也做不成，被大帥革了軍籍打出大營，成為一隻喪家的野狗，從此風光不再，媒婆絕跡，相好的也跑了。 　　同僚憐之，將一乾團頭、老大聚攏，再擺下擂臺任巴三逞兇，臨末了，鐘山腳下的下九流歸於一統，巴三成了混混、帶頭大哥。 　　有人不服，仕農兵學商統統不服，然後？ 　　你家才走水，他家又被盜，走路也會被野草絆倒，一時人心惶惶。 　　鐘山古院，一品帶刀大學士的名頭，後臺是最大的官家，會怵誰？ 　　一群群混混遊走古院的外圈，時不時尋釁滋事，古院的香火漸絕。 　　有驃騎營丘八罩著的巴三，九門提督的爪牙也不敢亂伸手。 　　獻上一封封金葉子，再奉上一頂頂高帽，古院才回歸正常生活。 　　伸手奪過竹簽，巴三揚長而去！ 　　“三哥好霸氣，走，喝一杯？”僻靜處，坐著頭插雞毛的丘八！ 　　官差插雞毛？是捕快，是尋混混晦氣的專家！ 　　丘八的頭上插了雞毛，是代表某營的暗隊，專下黑手的狠人。 　　《胡記燎騷》是燒烤店，有香噴噴的野肉，還有火辣辣的妹紙！ 　　生意不錯，都是老常客，有巴三罩著，誰也不敢來查，很安全。 　　尖嘴猴腮的漢子是掌櫃，連聲價地吆喝著清了一片場子，又拽來漂亮的妹紙活躍氣氛，十一個頭插雞毛的丘八、巴三落座。 　　酒過三巡，巴三的油手上下摸索，直瞧得丘八惡心，摸屁溝裡了。 　　寸長之物，金燦燦的真金，一隻小箭，巴三撫摸著。 　　丘八們低頭噤聲，大氣不敢出，身體微微顫抖。 　　扔給一小丘八，巴三淡淡道： 　　“鳥十一，今夜子時前，康都城再無半仙，人收監、財入庫！” 　　鳥不是姓，不是罵人，而是暗隊裡鳥組的代號，鳥十一是身份。 　　剩下的十人直勾勾地盯住巴三，眼裡有渴望，更有祈求。 　　巴三苦笑，直搖頭，望了望酒壇子，才道： 　　“十五年前，大帥交下金箭，可調五營禁軍做一件事，懂了嗎？” 　　呃？丘八們錯愕！ 　　康都城有禁衛，由煜家的私軍擔任，負責內城、禁宮的安全。 　　上柱國統領的禁軍，五座大營、五十萬大軍分鎮康都郊野，拱衛著南國的心臟，軍士千裡挑一，裝備最精良，是軍中精銳。 　　半仙，依附權貴的半仙，已成為仕紳勢力的走狗，當誅！ 　　交出金箭，巴三不再是帶頭大哥，是待命的丘八！ 　　“三哥，你考慮過後果？”鳥一是頭領，需要掂量責任。 　　巴三點頭，咱是合格的丘八，眼下局麵，正符合大帥當初的假設。 　　顛覆煜氏政權，危及康都的秩序，或危及大帥的性命，三取一！ 　　黃半仙的身份特殊，似為煜氏出力，卻又似背景不簡單。 　　假神明之口，將大帥殉國的消息喧之於天下，惡意昭昭！ 　　況且，坊間風傳，大帥啟程出了康都，誰欲加害大帥？ 　　驀然，巴三回味，被小王八羔子騙了！ 　　大帥掌禁軍，找書苑 www.zhaoshｕyuaｎ.com 出門前豈會沒有布置？好巧不巧的，鳥組會尋來？ 　　瞬間，巴三熱血沸騰，又一陣陣冷噤掠過，他明白了一件事。 　　大帥出門了，無法親臨處置康都的事，誰也無法代行職責！ 　　出兵收拾半仙，才是開頭，然後？ 　　巴三大駭，爆喝道： 　　“鳥一，你想死麼？趕緊地！” 　　不止鳥一，其餘的鳥也摸出一枝箭，帶了哨子的胖箭，哨箭！ 　　眼下，巴三交出金箭，可調五營禁軍做事，是臨時大帥！ 　　十鳥圍住巴三，十枝胖箭湊到巴三的麵前，需要他留下聲音。 　　渾身都冷，巴三冷汗如雨流下，掙紮了半晌，才有了聲音： 　　“大帥殉國，天下勤王！” 　　最正確的決定！ 　　大帥真的死了？天下丘八必星夜趕路，不將煜氏埋葬不罷休！ 　　誤傳？誤會？ 　　大帥聞知，必親下命令辟謠！ 　　康都的禁軍、提督麾下的軍鎮、郡城裡的廂軍，將不再聽令自己的主官，封營觀變，直到證實大帥的死活，才會重回舊製。 　　十枝哨箭騰空，淒厲的尖嘯劃破康都的喧囂，預錄的聲音激蕩： 　　“大帥殉國，天下勤王！” 　　才幾息，禁軍的五座大營應和，哨箭騰空，同樣的聲音響徹。 　　訊息，被一隻隻風螺傳遞，瞬速百裡，通過軍方的渠道傳輸，相鄰的副城、省城、郡城，才半個時辰，最遠的遼東大營也騰起哨箭。 　　剎那間，南國的千百座大營齊齊封閉，直到大帥的死活，被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