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一隊快騎疾掠,漸近牧氏居住的區域。 “一二三!” 陰惻惻的喝聲響起,像是四方應和,摸不清出聲人的位置。 “0五六!”聲音慍怒,更有無奈。 一匹灰馬躍出,慢吞吞地帶路,半大的二小子,神色不善。 “噅撲撲...”疾馳的戰馬減速,陣陣不適。 一千零一騎手,清一色的黑色細甲,是罩了頭麵的輕甲。 身材、體型相似,一千零一騎手?會有一千零一位上柱國! 一騎手攜五馬,都是萬一挑一的良駒,日行六百裡。 康都地處江南的腹地,雍城是北部邊疆,路程可不近,官道的長度約六千裡,千零一人、五千匹馬不眠不休,整整奔行十日。 甲士是軍中翹楚,馬是良駒中的千裡馬,然而,已是強弩之末。 二小子靠近,瞟了瞟甲士,走最前的甲士,低聲套近乎: “我叫小混蛋,請問大哥高姓大名?” 細甲貼麵,小混蛋敏銳地察覺甲士的嘴角抽了抽,十分肯定道: “我不知你是誰,也沒興趣刨根問底,但是,你不是林肇渚!” 腳一蹬,戰馬斜躥,載著甲士撤了,往甲士堆裡躲了。 又一騎頂上,甲士和善,溫和地招呼道: “我是林肇渚,是素夫人的親兄,雍國公的親娘舅!” 小混蛋一呆,古怪地打量甲士,搖頭道: “你太主動了,不可能是正主,應是林肇渚的狗腿,還有,素夫人是素夫人,她嫁了人姓牧,不是什麼林某某的妹妹,跟林家沒瓜葛!” 呼吸粗重,甲士冷冷盯住小混蛋,考慮是否代素夫人管教後輩? 一千零一人,除了林肇渚,任何一人都姓林,素夫人的兄或弟! 小混蛋機伶,一提韁繩躲了,拉開了距離,譏諷道: “莫沖動,此地是雍城,不是你們為所欲為的康都,弄死你們不費勁!真是的,成了喪家之犬,又是有求於人,擺臭架子合適麼?” 一語道破玄機! 林肇渚帶千騎趕赴雍城,明麵上是奉旨公乾,實是另有打算。 林氏的基本盤,是吳江邊上的林島,還有康都的五營禁軍。 煜氏據康都內城,擁五十萬城防軍、及十萬禁衛,不是林氏對手! 加上郊野的百萬私軍,煜氏同樣不敵。 但是,禁軍可封營,時間不能太長,五十萬大軍日需浩大,需要奪下內城、肅清郊野的私軍,進而占據康都才能繼續生存。 攻打內城、禁宮,層層破障漸次消耗,聚殲百萬大軍也要付出代價,然而,林氏麵對的不僅僅是煜氏,而是整個仕紳集團。 坐擁大片的土地、控製了大量的資源、手下更有與實力相匹配的私軍、代表大官僚、大地主利益的仕紳集團,可整合、可調集源源不絕的私軍投入戰鬥,漸次磨滅林氏的基本盤,失敗是遲早的事。 唯一的出路,林肇渚潛出康都,前往雍城牧村坐鎮,再整合、調集籍兵出征,簡言之,林肇渚需帶兵打一場勝仗,才會有人跟隨! 親率一路大軍攻城掠地,再召集籍兵勤王,林氏才有翻盤的機會。 牧村力足自保,且有餘力拿下雍城,可為林氏復興的助力。 然而,牧氏是牧氏,還是人人避之尤恐不及的餘孽! 素夫人憑什麼投入牧氏餘孽的全部,為林氏火中取栗? 牧氏被國主分遣,幾至滅族,林氏可曾伸過手? 牧虎鏖戰北狄大都時,正被奸人暗算,林氏可有阻止、聲援? 收容林肇渚已是極限,素夫人不能不顧及牧氏餘孽的感受! 林氏真正的祖螺,是林肇渚懷裡的五彩風螺。 而禁軍驍騎營中軍、林召青手裡各有一隻三彩風螺,與林肇渚齊名的素夫人手裡也有一隻,林肇渚出行前與素夫人聯係過。 立足牧村,並受牧村人的保護,是素夫人的承諾。 但是,牧氏對林氏頗有怨氣,甚至,是敵意。 甫進牧氏的地盤,一乾林氏子弟不察之下,被暗算了。 星夜奔馳十晝夜,騎手、戰馬早已疲憊,全憑著一股狠勁支撐,若情況危急?他們還可以堅持一千多裡,精氣神繼續保持巔峰狀態。 小混蛋蔫壞,又深諳眼下的狀態,故意放慢速度慢慢走? 騎手倦意湧來,良駒勉強撐著,隻盼著趕緊地吃頓飽飯、睡一覺! 眼下,牧氏隻需幾輪齊射,就能全殲林氏精英。 小混蛋悻悻,甲士們沉默不語,不會自討其辱,沒理由找茬。 微不可察,小混蛋笑了,終於鎖定了範圍,外圍的幾個騎手。 五彩風螺的靈智奇高,居然不出聲,而是用腕足敲擊。 果然,一處草叢裡傳來喝聲: “一二三!” 甲士騷動,是可忍,舅舅不想忍了,小混蛋憋笑。 “六六六!”聲音飄忽,但是,小混蛋還是記住了聲音。 又是一騎灰馬,一身光鮮的小子,比小混蛋大一些的小子告罪: “我是小僖僮,添為如意賭坊的送財童子,很開心為你們服務!” 走著走著,又有一處關口,設了木柵欄,嬌喝聲震天: “一二三!” 甲士麻木,不再理會小孩子的把戲,小混蛋饒有興趣。 “0七三!”隨口應答。 終於逮到了,小混蛋拱手,調侃道: “上柱國乃南國的風雲人物,小子早就仰羨,何必藏頭遮麵?” 臉上掛不住,甲士掀了麵甲,露出清奇的臉。 呃,小混蛋側臉,不願與之直麵。 小僖童一呆,外甥隨舅,果不是虛言。 小混蛋忒可惡,沒有誰願意觀察、打量,而是看著前方的少女。 “我是荷官,歡迎你們來如意賭坊作客!” 轉過幾道彎,見了一麵石壁,上麵印著一扇門,連著一條甬道,微弱的火光照明了路麵,門前執棍軍漢冷冷地盯住一行“客人”! 兩次劇變,牧姓人視林氏為陌路,老死不相往來。 十軍漢是牧氏老卒,嘗遍了人間的冷漠,不會相信陌生人。 不是去牧村! 林肇渚苦澀,隨即釋然,牧村盡是牧氏的遺孀、遺孤,兩相見麵極不合適!不是尷尬,而是難堪,是煎熬,一息也難呆下去。 如意賭坊早進了林氏的視野,它不是普通的賭坊,而是與牧村不相上下的一座戰堡,釘進雍城裡的一枚釘子,最理想的落腳地。 有了天光,一縷月華照進甬道,一行人魚貫而出。 一座庭院,早擺下了酒宴,熱騰騰的大甕裡煮著牛羊,湯汁雪白、香氣四逸,大壇裡,才啟封的米酒勾動甲士的喉節,眼、鼻酸澀。 雖未見素夫人,其安排獨具匠心,更藏了濃濃的親情、思戀。 大甕肉、大碗湯,是塞北的特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迅速補充體力。 而米酒,是江南的特色,滿飲一碗酒,沉沉入夢鄉。 荷官、小僖僮、小混蛋是陪客,而林氏人,一個也沒來。 素夫人嫁進牧氏,隨行百名親衛,都是妙齡女兵,不久嫁人,她們成家生子,夫君都是牧氏的精英,而大都一戰,她們成了寡婦! 相見?是相恨、相怨、相憐,不如不見。 雜役忙碌,一碗碗湯奉上,一碗碗酒斟滿,小混蛋伸手: “請!” 仰頭一碗酒,小混蛋抹了抹嘴角,眼神漸漸平靜。 林肇渚跟著,又是一碗熱湯,暖了胸腹,更溫了心窩。 “世事如夢,概莫能辨!” 小混蛋沒有跟,而是頻頻倒酒,一座院落是一個戰鬥單元,可駐紮一千甲士,地方早騰空,暫交林氏甲士打理,不容外人插手。 瞟了瞟小混蛋,林肇渚愕然,遲疑道: “你是牧羊?” 切! 小混蛋猛翻白眼,直到現在,才知正主是誰? 素夫人未回過娘家,對家裡人甚是思念,常自言自語地念叨: “牧羊的眉眼隨舅舅,長大後,肯定是惹人喜的翩翩書生。” 頗覺尷尬,林肇渚岔開話題: “羊哥兒,你騎的灰馬是罕世良駒,能送給舅舅麼?” 牧羊呆住,為了十一匹良駒,本少爺成了不要臉的小混蛋,更是費盡千辛萬苦才“騙”到手,您隻需上下嘴皮一碰,就想牽走? 打著哈哈,牧羊不說馬的事,頻頻勸酒,再瞅空,尿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