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馬城,新朝境內的塞北名城,是距天水城最近的一座城池。 洗馬省,新朝的北六省之一,省城洗馬城。 新政後,一府轄八郡,叫洗馬府,而省城,仍稱洗馬城。 除了天水城,新朝再無籍地、籍兵,洗馬城的編製是兩萬守備軍,而北六省廣人稀、地瘠民貧,洗馬府尹大人傾洪荒之力,勉強拚湊一萬城防軍,治下的郡三千、縣五十人,民苦官窘,日子過得苦兮兮地。 辰時開門,日落下閘,是北地九府城池的故例,不會例外。 艾思一路疾馳,也沒趕上日落前進城。 無奈何,選一避風的淺溝支起賬蓬,又露宿郊野。 財蓬是兩頂,艾思為牧羊鋪好了被褥,又給灰馬扔了一袋熟高梁。 艾思簡單梳洗,匆匆填肚,才盤膝瞑目,忐忑的情緒漸漸放大。 望著慘白的月光,艾思收束不住自己的思緒。 牧羊,沒有誰能準確地“描述”,自然無法準確地“評價”! 書生?!武者?!官?!牧氏的希望?!... 好像,都不是。 牧氏的主心骨,不是牧羊,是素夫人,更是精神領袖。 最多,素夫人會老去,牧羊應該接棒。 忽然,艾思靈光一現,竟自顧自地傻笑,想啥呢,牧羊是混蛋。 為了十一匹“心怡”的灰馬,將北狄貴女慕容悠悠逼上絕路,身不由已的懟上如意賭坊,一番神操作,竟將十一匹寶馬騙到手。 棒打半仙、誅童蠍、斬陶朱氏,混蛋的作派發揮到極致。 月華飄浮,很快到了子夜,陸續有錯過宿頭的書生、旅人匯聚,沿著小淺溝搭起一座座賬蓬,生火做飯,荒蕪的郊野,漸有生氣。 “嘶律律...”馬嘶聲喚醒半“睡”狀態的艾思。 錯愕地望著兩匹灰馬交頸親熱,艾思恍如夢中。 怎麼可能?牧羊不可能徑直找到自己! 牧羊下馬,匆匆洗漱,又鉆進自己的賬蓬,換了一件素衫。 艾思壓下好奇,翻出幾隻料袋,有炒香了再煮的黃豆,是馬兒的最愛,又有青儲飼料,灰馬高強度奔波千餘裡,需要補充體力。 熱漉漉的舌頭舔舐艾思的臉頰,艾思心暖,真是通靈的寶駒。 艾思拆了自己的賬蓬,將桌椅搬進牧羊的住處,開始張羅。 瞟了瞟臟兮兮的花熊,艾思隱隱猜到了結果,圓滿達成心願! 林召彥一支惡意滿滿,竟以覆滅牧氏為已任,牧羊豈會容之? 花熊疲憊到極致,而眼裡迸射出興奮。 作為異獸,花熊的靈智極高,然而,花熊年幼,不會掩飾內心。 加餐,吃慕容氏備的醬牛肉,還有江南的米酒。 呃,有稀罕貨,遼東衛送來的泡菜! 互通有無,改善了丘八的生存狀況,又提升了丘八的生活品質,大帥巴山對牧羊十分“敬仰”,不但奉上野山參,更是送來遼東泡菜。 忽然失笑,艾思瞧出花熊的心態,一身臟兮兮的,影響食欲。 打來凈水,又倒了皂角液,是江南行轅總管艾梅大人的心意,洗澡、洗手、洗衣物,無汙不除,還有淡淡的梔子花香味。 平日裡,花熊的生活,有內院的慕容氏親兵照料,不會臟。 一遍一遍又一遍,不知洗了多少遍,花熊覺得神清氣爽。 花熊是生靈,開啟了靈智的生靈,對口腹之欲的要求很高。 真餓了,不是肚子餓,而是饞了。 沒有睡意,也無法入睡,自牧羊坐下喝酒,官道上蹄聲急急,一直未曾停歇過,是沿著淺溝匆匆紮營,又聚堆竊竊私語。 兵器工坊騰起熊熊大火,借宿天水城、據點的人,頓時被驚得失了半條魂,一時間,個個牽馬尋爺,各各抱頭鼠竄,離開是非之地。 三鎮大軍、城防軍、籍兵的注意力,是大規模、成建製的敵人,是來襲的大隊人馬,對於離去的人群,根本不予理會,趕緊走吧! 灰馬吃飽喝足,站著睡了,恢復體力很重要。 收拾完,艾思望著高懸掛的明月,長夜漫漫,需要話題消磨光蔭。 “公子,你怎麼能準確地找到我?” 喝了一口熱茶,牧羊低聲解釋道: “近五年的光蔭,慕容少年一直實踐一個心願,為我馴化十匹良駒!真正的良駒,不是捕捉野生的悍馬,而是才出生的小馬駒!” “十匹馬的父母輩,都是萬裡挑一的好馬,五年的時間,共誕下百匹幼崽,又從中挑選十匹,邊馴邊淘汰,直到十匹良駒夠二年齡!” 艾思明白,二年齡?是十匹良駒再無替代品! 牧羊又低聲解釋: “聽說過老馬識途嗎?真正的良駒,是短時間內捕捉同伴的氣息,覓蹤而至,以灰一、灰二之能,能辨跡的時間,是兩天!” 艾思釋然,灰一、灰二亦非無所不能,更非神乎其神。 驟然,蹄聲大起,一隊人馬直奔上遊,越過牧羊的賬蓬安營紮寨。 牧羊瞇起鳳眼,來人不是遊學的書生,不是為生計奔波的商販,更不是遠遊的“閑人”,是某勢力的暗子,潛伏於天水城的暗子。 天水林氏遭遇驚天變故,諸勢力的暗子怕受池魚之殃,預先逃了。 一時紛紛擾擾,兩柱香才安靜。 “真沒想到啊,癲狗有如此魄力,更有如此手段,天水林氏栽了!” 假寐的花熊睜眼,難掩茫然之色,牧羊一戰成名,被冠以“癲狗”? 艾思錯愕,又若有所思。 摸出一隻玉瓶,揭開蓋子,裡麵有幾隻花蚊飛出,聲音“嗡嗡”! 艾思見花熊的模樣,猜知牧羊的心裡糊塗,用花蚊擾亂窺聽。 “神仆大人行蹤詭譎,世人莫知其人,便是阿骨打大汗,也不知神仆大人是男、是女、是美、是醜,其座下三弟子代為行走天下!” 牧羊靜聽,神仆大人,是漠北天狼大神的代言人,謎一樣的人物。 艾思又道: “神仆弟子並不固定,當新一代弟子公諸天下時,上一代弟子歸隱,去年,江湖傳言,神仆大人的新一代弟子,已行走天下!” 牧羊疑惑,慕容悠悠一支是北狄的分支,並未獲得什麼消息。 事情較復雜,艾思沒有多費口舌,直接道出結果: “新一代神仆傳人,首座癲狗,次智狽,末玉狼!” 牧羊沒有刨根問底,問也無用,除非哥仨主動亮明身份。 事發時,天水林氏的第一反應,是雍城牧氏突襲天水。 唯有牧氏有動機、有能力發起突襲。 進一步核對?事件變得撲朔迷離! 雍城的三十萬精銳未出營區,百萬遊兵正忙著夏收。 個體戰力卓群的十軍漢,八人繼續守門,倆偶爾露麵。 牧羊,不是天水林氏心目中的強橫人物,雖做下太多的大事,仍不入老家夥的法眼,最多是窩裡橫,離開雍城,啥也不是,紈絝罷! 牧氏被排除,神仆大人的座下弟子,正好“湊數”! 神龍不見首尾的神仆,是源陸的傳奇人物,其座下弟子肯定不俗。 北狄突襲天水城?是匪夷所思的事件! 河套走廊是雍國公的“私地”,是北狄人繞不過的門檻。 貪圖江南花花世界,先解決雍國公,再打破天水關,揮師南下。 更妙的是,神仆座下的首席弟子,居然,號癲狗! 世人未見過神仆大人,也未過大人座下的首席弟子,卻見過癲狗!眼神茫然,滴著哈啦子的癲狗!見誰撲誰、逮誰咬誰的癲狗! 既是無可理喻的癲狗,又是實力不可測的神仆首座弟子... 一切,順理成章,合情合理,甚至,是仨弟子聯手作案! 又有強悍人物湧來,向著淺水溝的源頭,尋地紮營。 看樣子,諸勢力的暗子,都接到撤退的命令,陸續趕來。 “公子,能容我借住麼?”突兀、帶了磁性的聲音響起。 牧羊詫異,抬頭打量,風塵撲撲的書生。 約十七、八歲,身背一竹兜,裡麵裝了書籍、行李。 “相遇是緣分,請!”牧羊不想被“關注”,同意借住。 書生拱手謝過,扔出幾隻料袋,有青儲飼料、煮黃豆。 牧羊暗暗叫苦,看走眼了,書生的來歷不凡。 書生牽的赤炭馬非凡品,可與灰一、灰二比肩。 其二,書生的料袋不是掛赤炭馬上,而是裝腰袋裡。 擁有如意袋的書生,其家境豈會俗了? 坐下喝酒,還是江南的米酒,書生細酌慢飲。 五官清秀,懸膽鼻,箭眉入髯,身材勻稱,好一副皮囊。 哀聲嘆氣,大嘆時運不濟,書生漸有醺意。 艾思瞧出蹊蹺,不會爬竿子自尋煩惱,低頭喝悶酒。 月兔沉入地低,天邊露出魚肚白,一輪紅日掙紮著躍出地平線。 第一縷晨曦射來,徹夜未眠的書生、旅人、暗子,開始升火做飯。 去下一座城池,約有兩百六十裡的路程,路途漫漫。 驀然,書生抬頭,睜開微醺的醉眼,直勾勾地盯住城門。 城門大開,一騎騎甲士疾馳,一隊隊捕快快鞭抽馬,顯是不善。 北兵,是訓練有素的精兵,才半個時間,萬餘甲士將六千餘人分割、包圍,刀出鞘、箭上弓,結了攻守合一的軍陣,誰也不敢亂喘氣。 千餘頭插雞毛的捕快,一雙雙鷹眼逡巡,似鎖定了目標。 很滿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洗馬府的將軍大人環顧,認定了,不會有意外。 “諸位,叨擾了,奉上峰命令,被追緝的逃犯藏身於此,請不要反抗,乖乖配合甄別身份,我們不冤枉好人,也不會放過壞人!” 書生起身,站賬蓬外,牧羊頓生好感,知書生怕連累自己。 牧羊跟著出來,艾思手忙腳亂,將賬蓬收了,立於牧羊身邊。 並不擔心,憑牧羊的身手,根本不會怕了幾個城防軍的漢子。 捕快拖著鐵鏈子,是為自己壯威,對外圈的書生瞟了一眼,又如狼似虎地撲進一個又一個賬蓬,誰都是機伶人,莫不趕緊收起賬逢。 “鎖了,帶走!”爆喝聲起,引去眾人的目光。 書生,孔武有力的書生,略顯呆傻的書生,第一個落網。 漸漸地,被鎖走的人越來越多,牧羊瞧出玄機。 傻、呆、狂、癲,沾其一,必被鎖走。 隨即失笑,若真是癲狗,你們逮得住? 眼角的餘光,窺見書生的嘴角抽抽,是盯住了幾個文案手裡的畫像,不同類型的人物,是捕快手裡的“敘述”畫,有嫌犯的特征。 打鬥聲起,嫌犯最多的,是裡間的暗子隊伍,最符合嫌犯的敘述。 時間不算長,城防軍收隊,劫後餘生的“良民”,收拾行李趕路。 書生拱手,感謝道: “謝公子贈酒之情,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牧羊趕緊還禮,嘴裡說著客氣話,“不舍”掛在臉上。 心裡? 再見,最好不見!